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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烟消云散_高阳【完结】(50)

  “没有。”

  “周先生看过了就晓得了。这种灯不是哄小讶儿的纸扎走马灯,要有身分的人家,请有身分的客人吃春酒,厅上、廊上挂起来,手里端杯酒,慢慢赏鉴绢上的各家画画。当然,也可以做它多少条灯谜,挂在灯上,请客人来打。这是文文静静的玩法:象周先生现在也够身分了,应该置办这么一堂灯。”

  周少棠近年收入不坏,常想在身分上力争上流,尤其是最近为阜康的事,跟官府打过交道,已俨然在绪绅先生之列,所以对唐子韶的话,颇为动心,想了一下间道:“办这么一堂灯,不晓得要花多少?”

  “多少都花得下去!”唐子韶说:“这种灯,高下相差很大,好坏就在画上,要看是不是名家?就算是名家,未见得肯来画花灯,值钱就在这些地方。譬如说,当今画仕女的,第一把手的费晓楼,你请他画花灯,他就不肯。”

  “那么,你那里满当的那一堂灯呢?是哪个画的呢?”

  “提起此人大大的有名,康熙年间的大人先生,请他画过‘行乐图’的,不晓得多少。他是扬州人,姓大禹的禹,名叫禹之鼎,他也做过官,官名叫鸿胪寺序班。这个官、照规矩是要旗人来做的,不晓得他怎么会做这个官……”

  “老唐,”周少棠打断他的话说:“我们不要去管他的官,谈他的画好了。”

  于是唐子韶言归正传,说禹之鼎所画的那堂绢制花灯,一共二十四盏,六种样式,画的六个故事,西施沼吴、文君当垆、昭君出塞、文姬归汉、宓妃留枕、梅杨争宠,梅是梅妃,杨是杨玉环,所以六个故事,却有七大美人。

  “禹之鼎的画,假的很多,不过这堂灯绝不假,因为来历不同。”唐子韶又说:‘康熙年间,有个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名叫高江村,他原来是杭州人,后来住在嘉兴的平湖县,到了嘉庆年间,子孙败落下来,这堂灯就是高江村请禹之鼎画的,所以不假,周先生,这堂灯,明天我叫人送到府上。“

  “不,不!”周少棠摇着手说:“看看东西,再作道理。”

  唐子韶还要往下说时,只见一个丫头进来说道:“公济派人来通知,说‘首柜,得了急病,请老爷马上去。”

  典当司事,分为“内缺”、“外缺”两种,外缺的头脑,称为“首柜”,照例坐在迎门柜台的最左方,珍贵之物送上柜台,必经首柜镜定估价,是个极重要的职司,所以唐子韶得此消息,顿时忧形于色,周少棠也就坐不住了。

  “老唐,你有急事尽管请。我也要告辞了。”

  “不!不!我去看一看就回来。我们的事也要紧的。”接着便喊:“月如,月如!”

  等丫头将月如去唤了来,唐子韶吩咐她代为陪客,随即向周少棠拱拱手,道声失陪,下楼而去。

  面临这样的局面,周少棠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胡雪岩中美人汁的传说,起了几分戒心。但月如却落落大方地一面布菜斟酒,一面问起周少棠的家庭情形,由周太太问到子女,因话搭话,谈锋很健,却很自然,完全是熟不拘札的闲话家常。在周少棠的感觉中,月如是个能干贤惠的主妇,因而对于她与胡雪岩之间的传说,竟起了不可思议之感。

  当然也少得谈到胡雪岩的失败,月如更是表现了故主情殷,休戚相关的忠捆。周少棠倒很想趁机谈一谈公济的事,但终于还是不曾开口。

  “姨太,”丫头又来报了,“老爷叫人回来说,首柜的病很重,他还要等在那里看一看,请周老爷不要走,还有要紧事谈。”

  “晓得了。你再去烫一壶酒来。”

  “酒够了,酒够了。”周少棠说,不必再烫,有粥我想吃一碗。“

  “预备了香粳米粥在那里,酒还可以来一点。”

  “那就以一壶为度。”

  喝完了酒喝粥,接着又喝茶,而唐子韶却无回来的消息,周少棠有些踌躇了。

  “周老爷,”月如从里间走了出来,是重施过脂粉了,她大大方方地说:“我来打口烟你吃。”

  “我没有瘾。”

  “香一简玩玩。”

  说着,她亲自动手点起了烟灯,自己便躺了下去,拿烟签子挑起烟来烧。

  丫头端来一小壶滚烫的茶,一盘松子糖,放在烟盘上,然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烟打好了。”月如招呼:“请过来吧!”

  周少棠不由自主地躺在月如对面,两人共用一个长枕头,一躺下去便闻到桂花油的香味。

  魔障一起,对周少棠来说,便成了苦难,由她头上的桂花油开始,鼻端眼底,触处无不是极大的挑逗。“周少棠啊周少棠!”他在心中自语:“你混了几十年,又不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了,莫非还是这样子的‘嫩’?”

  这样自我警告着,心里好象定了些,但很快地又意乱神迷了,需要第二次再提警告,就这样一筒烟,还没有到口,倒已经在内心中挣扎了三四回了。

  月如终于打好了一个“黄、长、松”的烟泡,安在烟枪“斗门”上,拿烟签子轻轻地捻通,然后将烟枪倒过来,烟嘴伸到周少棠唇边,说一声:“尝一口看。”

  这对周少棠来说,无异为抵御“心中贼”的一种助力,他虽没有瘾,却颇能领略鸦片烟的妙处,将注意力集中在烟味的香醇上,暂时抛开了月如的一切。

  分儿口抽完了那筒烟,口中又干又苦,但如“嘴对嘴”喝一口热茶,把烟压了下去,便很容易上瘾,所以他不敢喝茶,只取了块松子糖送人口中。

  “周老爷,”月如开口了,“你同我们老爷,原来就熟悉的吧?”

  “原来并不熟,不过,他是场面上的人,我当然久闻其名。”

  “我们老爷同我说,现在有悠扬事,要请周老爷照应,不晓得是什么事?”

  一听这话,周少棠不由得诧异,不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呢,还是真个不知?

  想一想,反问一句:“老唐没有跟你谈过?”

  “他没有。他只说买的一百多亩西湖田,要赶紧脱手,不然周老爷面上不好交代。”

  “怎么不好交代。”

  “他说,要托周老爷帮忙,空口说白话不中用。”月如忽然叹口气说:“ 唉,我们老爷也是,我常劝他,你有亏空,老实同胡大先生说,胡大先生的脾气,天大的事,只要你老实说,没有不让你过门的。他总觉得扯了窟窿对不起胡大先生,‘八个坛儿七个盖’,盖来盖去盖不周矣,到头儿还是落个没面子,何苦?”

  “喔,”周少棠很注意地问:“老唐扯了什么窟窿?”

  接下来,月如便叹了一大堆苦经,不外乎唐子韶为人外精明、内糊涂,与合伙做生意,吃了暗亏,迫不得已在公济典动了手脚。说到伤心处,该然欲涕,连周少棠都心酸酸地为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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