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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烟消云散_高阳【完结】(51)

  “你说老唐吃暗亏,又说有苦说不出,到底是啥个亏,啥个苦?”

  “周周老爷说说不要紧。”月如间道:“胡大先生有个朋友,这个姓很少见的,姓古,周老爷晓不晓得?”

  “听说过,是替胡大先生办洋务的。”

  “不错,就是他这位古老爷做地皮,邀我们老爷合股。当初计算得蛮好,哪晓得洋人一打仗,市面不对了。从前‘逃长毛’,都逃到上海,因为长毛再狠,也不敢去攻租界。一到洋人要开仗了,轮到上海人逃难了,造好的房子卖不掉,亏了好几十万。击老爷你想想,怎么得了?”月如又说:“苦是苦在这件事还不能同胡大先生去讲。”

  因为第一,唐子韶当年曾有承诺,须以全副精力为胡雪岩经营典当,自己不可私营贸易。这项承诺后来虽渐渐变质,但亦只属于与胡雪岩有关的生意为限,譬如收茧卖丝之类,等于附搭股份,而经营房地产是一项新的生意。

  “再有一个缘故是,古老爷是胡大先生的好朋友,如果说跟古老爷一起做房地产亏了本,告诉胡大先生,他一定会不高兴。为啥呢?”月如自问自答:“胡大先生心里会想,你当初同他一起合伙,不来告诉我,亏本了来同我说,是不是要我贴补呢?再说,同古老爷合伙,生意为啥亏本,有些话根本不便说,说了不但没有好处,胡大先生还以为有意说古老爷的坏话,反而会起误会。”

  “为啥?”周少棠问道:“是不是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月如不作声,因为一口烟正烧到要紧地方,只见她灵巧的手指,忙忙碌碌地一面烘一面卷,全神贯注,无暇答话,直待装好了烟,等周少棠抽完,说一声:“真的够了,我是没有瘾的。”月如方如搁下烟签子,回答周少棠的话。

  “周老爷你想,人在杭州,上海的行情不熟,市面不灵,怕胡大先生晓得,还不敢去打听,这种生意,如果说会赚钱,只怕太阳要从西面出来了。”

  这话很明显地表示,古应春有侵吞的情事在。周少棠对这话将信将疑,无从究洁,心里在转的念头是:唐子韶何以至今未回,是不是也有设美人局的意思?“

  这又是一大疑团,因而便问:“老唐呢?应该回来了吧?”

  “是啊!”月如便喊来她的丫头失照:“你走快点,到公济看老爷为啥

  现在还不回来?你说,周老爷要回府了。“

  丫头答应着走了。月如亦即离开烟榻,在大冰盘中取了个天津鸭梨,用一把象牙柄的锋利洋刀慢慢削皮,周少棠却仍躺在烟榻上,盘算等唐子韶回来了,如何谈判?

  正想得出神时,突然听得“啊唷”一声,只见月如右手捏着左手拇指,桌上一把洋刀,一个快削好了的梨,不用说,是不小心刀伤了手指。

  “重不重,重不重?”周少棠奔了过去问说。

  “不要紧。”月如站起身来,直趋妆台,指挥着说:“抽斗里有干净帕儿,请你撕一条来。”

  杭州话的“帕儿”就是手绢。周少棠拉开抽斗一看,内有几方折得方方正正的各色纺绸手绢,白色的一方在下面,随手一翻,发现了薄薄的一本书。

  “这里还有本书。”

  周少棠顺口说了这一句,正要翻一翻时,只听得月如大声极叫:“不要看,不要看,”

  周少棠吓一大跳,急忙缩手,看到月如脸上,双颊泛红,微显窘色,想一想恍然大悟,那本不能看的书是什么。

  于是他微笑着抽出一条白纺绸手绢,拿剪刀剪一个口子,撕下寸许宽的一长条,持在手上,另一只手揭开粉缸,伸两指拈了一撮粉说道:“手放开。”

  等月如将手松开,他将那一撮粉敷在创口上,然后很快地包扎好了,找根线来缚紧,“痛不痛?”周少棠问,但仍旧握着她的手。

  “还好。”月如答说:“亏得你在这里,不然血一定流得满地。”说着,她在手上用了点劲想抽回去,但周少棠不放,她也就不挣扎了。

  “阿嫂,你这双手好白。”

  “真的?”月如问道:“比你太太怎么样?”

  “那不能比了。”

  “你的太太很年轻吗?”

  “她属羊的。”周少棠问:“你呢?”

  “我属牛。”

  “她比你大多了。”周少棠牵着她的手,回到中间方桌边,放开了手,各自落座。

  “ 梨削了一半……”

  “我来削。”周少棠说:“这个梨格外大,我们分开来吃。”

  “梨不好分的。”月如说道:“你一个人慢慢吃好了。梨,化痰清火,吃烟的人,冬天吃了最好。”

  “其实,我同你分不分梨无所谓。”周少棠说:“只要你同老唐不分梨就好了。”

  “梨”字谐音为“离”,彼此默喻,用以试探,月如抓住机会说了一句切中要害的话。

  “我同老唐分不分离,完全要看你周老爷,是不是阴功积德了。”

  “言重,言重。我哪里有这么大的力量。”

  “不必客气。我也听说了,老唐会不会吃官司,完全要看周老爷你肯不肯帮忙,你肯帮忙,我同老唐还在一起,你不肯帮忙,我看分离分定了。”

  周少棠这时才发现,她对唐子韶的所作所为,即使全未曾参预,定必完全了解,而且是唐子韶安排好来眼他谈判的人。然则自己就必须考虑了,要

  不要跟她谈,如果不谈,现在该是走的时候了。

  但一想到走,顿有不舍之意。这样就自然而然在思索,应该如何谈法?

  决定先了解了解情况再作道理。

  于是他问:“阿嫂,你晓得不晓得老唐亏空了多少?”

  “我想,总有三四万银子吧?”

  “不止,”

  “喔,是多少呢?”

  “起码加个倍。”

  一听这话,月如发愣,怔怔地看着周少棠——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主平最凄凉的事,居然挤出来一副“急泪”。

  周少棠大为不忍,“阿嫂,你也不必急,慢慢商量。我能帮忙,一定帮忙。”他问:“老唐眼前凑得出多少现银?”

  “现银?”月如想了一下说:“现银大概只有两三千,另外只有我的首饰。”

  “你的首饰值多少?”

  “顶多也不过两三千。

  “两个两三千,就有五六千银子了。”周少棠又问:“你们的西湖田呢?”

  “田倒值一万多银子,不过一时也寻不着买主。”

  “西湖田俏得很,不过十天半个月,就有买主。”

  “十天半个月来得及,来不及?”

  这句话使得周少棠大为惊异,因为问到这活,就显得她很懂公事。所谓“来得及,来不及”,是指“马大老爷”复命而言,。即受藩宪之委,当然要克服复命,如果事情摆不平,据实呈复,唐子韶立郎便有缧绁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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