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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完结】(132)

  锺往上一翻,翻到朝天往下落,同时进步弯腰,锺头重重舂在石灰、黄泥上

  ——另有人不断地用木杓舀着稠汁往上浇。起始是白灰、黄泥灼然可见,后 来浑然融合,舂得愈久,韧性愈佳。杭州人修造坟墓,棺木四周,必实以袅,

  干燥以后,坚硬异常,真正是“刀枪不入”,杭州盗暮之风不炽,即因得力 于袅浆。至于有那要迁葬的,另有一个破袅浆之法;法子是打开坟头,遍浇

  烈性烧酒,用火点燃,等酒尽火熄,泥质发脆,自能下锄。

  从前明太祖造南京城,责成元末巨富沈万三施工,城墙用巨石堆砌, 接缝用糯米熬浆粘合,所以能历数百年不坏。袅浆居然亦有此功用,最要紧

  的是,舂得匀、舂得久;所以为头的讯号,关系不浅,而讯号无非“邪许” 之声,从宣汇劳苦的“力笨之歌”中,音节上自然有指挥下锤轻重徐疾,计

  算锤数,以及移动步伐“尺寸”的作用在内——舂袅浆的人,一面舂,一面 慢慢向右转,为的是求均匀,同时亦为计算工夫的一种方法,大致总要转到

  十二至十六圈,那袅浆的功用,才能发挥到顶点。

  除了修造坟墓以外,袅浆另外的用途,就是起造假山,石料与石料的 接合,非用袅浆,不能坚固。但这一有特殊音节的“邪许”之声,春秋每闻

  于定山;自然而然地使人意识到,附近又有一座新坟在造。

  胡老太太年纪大了,恶闻此声,所以由胡云福交代下来,不准出声。 这一来便如军队失去号令,自然混乱不齐,手脚慢了。曾笑苏求功心

  切,不免责骂叱听;工匠敢怒不敢言,到得散工出门,言论纷纷,不说曾笑 苏不体恤人,却说胡家刻薄。

  刻薄之事,不是没有,只是胡雪岩根本不知。从来大户人家有所兴作, 包工或者工头,总难免偷工减料;起造假山,料无可减,工却可偷,只以曾

  笑苏颇为精明,不敢虚报人数,只以学徒下手混充熟练的工匠。头两天还好, 到第三天情形就不大对了;曾笑苏挖空心思,定了个规矩,工钱不许先支,

  当日发给。散工时,园门口置特制的八尺多高条凳一张,每班十二人,上置 十二份工钱,各人自取,不得接手代递;手不够长拿不到的,就算白做。不

  但未成年的学徒,只好眼泪汪汪,空手出门;就是身矮的,也是徒呼奈何。 曾笑苏还得意洋洋地表功,道是“身长力不亏。矮子纵有气力也有限;试问

  堆假山没有力气,有何用处?这是存优汰劣的不二法门。”

  可是外头的舆论就不堪闻问了,传来传去,说是胡雪岩仗势欺人,叫 人做了工,不发工钱。有人不信,说“胡大先生做好事出名的,哪里会有这

  样刻薄?”无奈人证俱在,想替他说好话的人,也开不得口了。

  还有件事,理为荒唐。一年胡雪岩为亡你冥寿作佛事,时逢初冬,施 衣施食,只要自己舍得下脸的,都可以排队来领,每人蓝布棉袄一件,饭碗

  大约白面馒头四个。棉袄、馒头都经胡雪岩自己看过、尝过,毫不马虎;这 场好事,应该做得很好,不道有人咬牙切齿在痛骂。

  说来说去,还是胡雪岩用人不当;主事的胆大妄为。原来有那贪小的, 排了一次队,第二次再来,多领一份。这往宽处说,他也是花了工夫气力,

  多换得一份施舍,不算白捡便宜;就算从严,训斥几句,亦就至矣尽矣,谁 知主事者别出心裁,等人头一次来领了棉袄、馒头,到出口处有一班“待诏”

  在等着——剃头匠别称“待诏”,每人一把剃刀,头发剃去一块,作为已领 施舍的记号;倘或不愿,除非不领。“小爷叔,”七姑奶奶谈到这件事,犹有

  余愤,“你倒想想,有的天不亮去排队,轮到日中才轮到,料有这么一个规 矩,要不领呢,白吃一场辛苦,于心不甘:要领呢,头发缺一块,挂了块穿

  舍衣的招牌在那里,真叫进退两难,有个不咬牙切齿的吗?” 这几句话说得胡雪岩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深秋天气,背上却湿漉漉

  地冒汗,“七姐,”他说:“你说的情形,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回去要查,查 出来我要狗血喷头,骂他一顿。”“你也不必去查。这个人已经不在小爷叔你

  那里了,我才说的。”

  “这样说,还有这样子的人在那里?” 七姑奶奶默然,也就是默认。古应春觉昨话既说到如此,就索性再劝

  一劝他。 古应春追随胡雪岩多年,当初创业维艰的经过大多熟悉,所以劝他的

  话不但很多,而且有深刻,“小爷叔,”他说:“你的事业当中,典当在你看, 完全是为了方便穷人,不想赚钱。话是这样说,天下哪有不赚钱的典当?不

  过,国为你有这番意思在那里,明明应该赚的也不赚了。小爷叔,这一层, 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我想过。我同他们说:钱庄是有钱人的当铺,当铺是穷人的钱庄。有 钱的人,我来对付,他‘当信用’、‘当交情’,能不能当,能当多少,我大

  致有数。穷人太多,我照顾不到,都托你们了,大家要凭天良。我想,那班

  ‘徽州朋友’我待他们不坏,应该不至于没良心。” 当铺朝奉都出在徽州;所以胡雪岩称之为“徽州朋友”。古应春听他这

  一番话,便知他对自己的典当的积弊,一无所知;同时也觉得自己的看法, 对胡雪岩确这有用。

  “小爷叔,你有多少爿典当,你自己知道不知道?

  ”胡雪岩一楞,搔搔头说:“二十家总有吧?”“小爷叔,”七姑奶奶怂恿 着说:“你倒算算看!从杭州算起。”

  从杭州算起,首先便是公济,这是胡雪岩所设的第一家当铺,然后是 广顺;武林门外拱宸桥,运河起点,专为方便漕帮的泰安——浙江的杭州、

  湖州、嘉兴、海宁、金华、衢州;江苏的苏州、镇江;还有湖北、湖南,一 共二十三家。当铺的资本,称为“架本”,向例不用银数,而以钱数计算;

  一千文准银一两,一万银子便称为一万千文。典当有大有小,架本少则五万 千文;大则二十万千文,通扯以十万计,二十三家典当的架本,便是两百三

  十万银子;如果以“架货”折价,至少要加一倍。

  “小爷叔,架本总共算它四百五十万银子好了,做生意打他一分息,算 低了吧,一个月就是四万五千银子;怎么样用也用不完。小爷叔叫我别样生

  意都不必做,光是经营这二十三家典当好了。”

  胡雪岩心想一个月四万五,一年就是五十四万,在他记忆中,每年年 底结总帐,典当部分的盈余,从未超过二十万;照此说来,每年有三十多万

  银子,为“徽州朋友”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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