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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完结】(52)

  是有板有眼的东西,他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这就是守法。

  他没有说,我们就可以照我们自己的意思做。隐匿罪犯的财产,固然 犯法;但要论法,我们也有一句话说:人家来存款的时候,额头上没有写着

  字:我是长毛。化名来存,哪个晓得他的身分?”

  “其实我们晓得的,良心上总说不过去!”

  “老张,老张!”胡雪岩喝口酒,又感叹,又欢喜地说:“我没有看错人, 你本性厚道,实在不错。然而要讲到良心;生意人的良心,就只有对主顾来

  讲。公平交易,老少无欺,就是我们的良心。至于对朝廷,要做官的讲良心。 这实在也跟做生意跟主顾讲良心是一样的道理,‘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

  家’,朝廷是文武官儿的主顾,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不能不讲良心。在我们 就可以不讲了。”

  “不讲良心讲啥?”

  “讲法,对朝廷守法,就是对朝廷讲良心。” 张胖子点点头,喝着酒沉思;好一会才欣然开口:“老胡,我算是想通

  了。多少年来我就弄不懂,士农工商,为啥没好奸士、奸农、奸工、只有奸 商?可见得做生意的人的良心,别有讲究;不过要怎么个讲究,我想不明白。

  现在明白了!对朝廷守法、对主顾讲公平,就是讲良心;就不是奸商!”“一 点不错!老实说一句:做生意的守朝廷的法,做官的对朝廷有良心,一定天

  下太平。再说一句:只要做官的对朝廷讲良心,做生意的就不敢不守法。如 果做官的对朝廷没有良心,要我们来对朝廷讲良心,未免迂腐。”

  “嗯,嗯;你这句话,再让我来想一想。”张胖子一面想,一面说:“譬

  如,有长毛头子抓住了,抄家;做官的抹煞良心,侵吞这个人的财产,那就 是不讲良心。如果我们讲良心呢?长毛化名来存款,说是应该充分的款子,

  我们不能收。结果呢?白白便宜赃官;仍旧让他侵吞了。对!”他一拍桌子, 大声说道:“光是做生意的对朝廷讲良心,没有用处。我们只要守法就够了!”

  “老张啊!”胡雪岩也欣然引杯,“这样才算是真正想通。” 这一顿酒吃得非常痛快;最后是张胖子抢着做的东。分手之时,胡雪

  岩特别关照,他要趁眷属未到上海来的这两天,将钱庄和阿祥的事安排好; 因为全家劫后重聚,他打算好好陪一陪老母,那时什么紧要的大事都得搁下 来。

  张胖子诺诺连声;一回到家先跟妻子商议,那爿小杂货店如何收束? 他妻了倒也是有些见识的,听了丈夫的话,又高兴,又伤感;走进卧房,开

  箱子取出一个棉纸包,打开来给张胖子看,是一支不甚值钱的银镶风藤镯子。 做丈夫的莫名其妙,这支镯子与所谈的事有何相干?而张太太却是要

  从这上头谈一件往事,“这支镯子是雪岩的!就在这支镯子上,我看出他要 发达。”她说,“这还是他没有遇到王抚台的时候的话;那时他钱庄里的饭碗

  敲破了。日子很难过。有一天来跟我说,他有个好朋友从金华到杭州来谋事, 病在客栈里;房饭钱已经欠了半个月,还要请医生看病;没有五两银子不能

  过门,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我看雪岩虽然落魄,那副神气不象倒霉的样 子;一件竹布长衫,虽然褪了色,也打过补钉,照样浆洗得蛮挺括,见得他

  家小也是贤慧能帮男人的。就为了这一点,我‘嗯顿’都不打一个,借了五

  两银子给他。”

  “咦!”张胖子大感兴趣,“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倒没听你说过。钱,后 来还你没有?”

  “你不要打岔,听我说!”张太太说:“当时雪岩对我说:‘现在我境况不 好。这五两银子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不过我一定会还。’说老实话,我肯借

  给他,自然也不打算他一时会还,所以我说:‘不要紧!等你有了还我。’他 就从膀子上勒下这只风藤镯子,交到我手里:‘镯子连一两银子都不值。不

  能算押头;不过这只镯子是我娘的东西,我看得很贵重。

  这样子做,是提醒我自己,不要忘记掉还人家的钱。’我不肯要,他一 定不肯收回,就摆了下来。”

  “这不象雪岩的为人,他说了话一定算数的。”“你以为镯子摆在我这里, 就是他没有还我那五两银子?不是的!老早就还了。”

  “什么时候?”

  “就在他脱运交运,王抚台放到浙江来做官,没有多少时候的事。”

  “那末镯子怎么还在你手里呢?”

  “这就是雪岩做人,不能不服他的道理。当时他送来一个红封套,里头 五两银子银票;另外送了四色水礼。我拿镯子还他,他不肯收;他说:现在

  的五两银子决不是当时的五两银了;他欠我的情,还没有报。这只镯子留在 我这里,要我有啥为难的时候去找他,等帮过我一个忙,镯子才肯收回。我

  想,他娘现在带金带翠,也不在乎一个风藤镯子;无所谓的事了,所以我就 留了下来。那次他帮你一个大忙,我带了四样礼去看他,特为去送镯子。他 又不肯收。”

  “这是啥道理?”张胖子越感兴味,“我倒要听听他又是怎么一套说 法?”

  “他说,他帮你的忙,是为了同行的义气;再说男人在外头的生意,不 关太太的事。所以他欠我的情,不能‘划帐’;镯子叫我仍旧收着,他将来

  总要替我做件称心满意的事,才算补报了我的情。”

  “话倒也有道理。雪岩这个人够味道就在这种地方,明明帮你的忙,还 要教你心里舒坦。闲话少说,我们倒商量商量看,这爿杂贷店怎么样交出去

  了”张胖子皱着眉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人欠欠人的帐目,鸡零狗碎 的,清理起来,着实好有几天头痛。”

  “头痛,为啥要头痛?人欠欠人都有帐目的,连店址带货色‘一脚踢’; 我们‘推位让国’都交给了人家,拍拍身子走路,还不轻松?”

  张胖子大喜,“对!还是你有决断。”他说,“明天雪岩问我盘这爿店要 多少钱?我就说,我是一千六百块洋钱下本,仍旧算一千六百块好了。”

  这套说法完全符合张太太的想法。三四年的经营,就这片刻间决定割 舍;夫妇俩都无留恋之意,因为对“老本行”毕竟有根深蒂固的感情在,而

  且又是跟胡雪岩在一起。相形之下,这爿小杂货店就不是“鸡肋”而是“敝 屣”了。

  第七章

  一早起身,张胖子还保持着多年的习惯,提着鸟笼上茶店;有时候经 过魏老板那里,因为同行的缘故,也打个招呼。魏老板克勤克俭,从来不上

  茶店;但张胖子这天非邀他去吃茶不可,因为做媒的事,当着阿巧不便谈。 踏进店堂,开门见山道明来意,魏老板颇有突然之感;因而便有辞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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