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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完结】(62)

  衢州,设厂督造战船;富阳之战,颇得舟师之力。但太平军在富阳的守将, 是有名骁勇的汪海洋,因而相持五月,蒋益澧仍无进展。左宗棠迫不得已,

  只好借重洋将,札调常捷军二千五百人,由德碑率领,自萧绍渡江,会攻富 阳;八月初八终于克复。其时也正是李鸿章、刘铭传、郭松林合力攻克江阴;

  李秀成与李世贤自天京经溧阳到苏州,想设法解围的时候。

  浙江方面,蒋益澧与德克碑由富阳北上,进窥杭州;同时分兵攻杭州 西面的余杭。太平军由“朝将”汪海洋;“归王”邓光明;“听王”陈炳文,

  连番抵御,却是杀一阵败一阵。

  到十一月初,左宗棠亲临余杭督师,但杭州却仍在太平军苦守之中。 其时李鸿章已下苏州、无锡。按照他预定的步骤,不愿往东去占唾手

  可得的常州,免得“挤”了曾国荃;却往浙北去“挤”左宗棠;一面派翰林 院侍讲面奏调到营的刘秉璋,由金山卫沿海而下,收复了浙北的平湖、乍浦、

  海盐;一面派程学启由吴江经平望,南攻嘉兴。

  收复了浙北各地,当然可以接收太平军的辎重,征粮收税;而且仿照 当年湖北巡抚胡林翼收复安徽边境的先例,以为左宗棠远在杭州以南,道理

  隔阻,鞭长莫及,应该权宜代行职权,派员署理浙西收复各县的州县官。

  这一下气得左宗棠暴跳如雷。李鸿章不但占地盘,而且江苏巡抚这个 官做到浙江来了,未免欺人太甚!但一时无奈其何,只好先全力收复了杭州 再说。

  于是,胡雪岩开始计划,重回杭州;由刘不才打先锋;北去是要收服 一个张秀才,化敌为友,做个内应。这个张秀才本是“破靴党”,自以为衣

  冠中人,可以走动官府,平日包揽讼事,说合是非,欺软怕硬,十分无赖。 王有龄当杭州知府时,深恶其人;久已想行文学官,革他的功名,只是一时

  不得其便,隐忍在心。

  这张秀才与各衙门的差役都有勾结——杭州各衙门的差役,有一项陋 规收入,凡是有人开设商铺,照例要向该管地方衙门的差役缴纳规费,看店

  铺大小,定数目高下,缴清规费,方得开张,其名叫做“吃盐水”。王有龄 锐于任事,贴出告示,永远禁止;钱塘、仁和两县的差役,心存顾忌,一时

  敛迹;巡抚、藩司两衙门,自觉靠山很硬,不买知府的帐,照收不误,不过 自己不便出面,指使张秀才去“吃盐水”,讲明三七分帐。

  谁知运气不好,正在盐桥大街向一家刚要开张的估衣店讲斤头,讲不 下来的时候,遇到王有龄坐轿路过,发现其事,停轿询问,估衣店的老板,

  照实陈述;王有龄大怒,决定拿张秀才“开刀”,立个榜样。

  当时传到轿前,先申斥了一顿;疾言厉色警告,一定要革他的功名。 这一下张秀才慌了手脚,一革秀才,便成白丁,不但见了地方官要磕头,而

  且可以拖翻在地打屁股;锁在衙门照墙边“枷号示众”。

  想来想去只有去托王有龄言中计从的胡雪岩。带了老婆儿女到阜康钱 庄,见了胡雪岩便跪倒在地,苦苦哀示。胡雪岩一时大意,只当小事一件,

  王有龄必肯依从,因而满口答应,包他无事。

  哪知王有龄执意不从,说这件事与他的威信有关;他新兼署了督粮道, 又奉命办理团练,筹兵筹饷,号令极其重要,倘或这件为民除害的陋习不革,

  号令不行,何以服众?

  说之再三,王有龄算是让了一步。本来预备革掉张秀才的功名,打他 两百小板子,枷号三月;现在看胡雪岩的份上,免掉他的皮肉受苦,出乖露 丑,秀才却非革不可。

  说实在的,胡雪岩已经帮了他的大忙;而他只当胡雪岩不肯尽力,塘 塞敷衍,从此怀恨在心,处处为难。到现在还不肯放过胡雪岩。

  幸好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张秀才什么人不怕,除了官就 只怕他儿子。小张是个纨绔嫖赌吃着,一应俱全。张秀才弄来的几个造孽钱,

  都供养了宝贝儿子。刘不才也是纨绔出身,论资格比小张深得多;所以胡雪 岩想了一套办法,用刘不才从小张身上下手。

  收服了小张,不怕张秀才不就范。 到杭州的第二天,刘不才就进城去访小张——杭州的市面还萧条得很,

  十室九空,只有上城清河坊、中城荐桥、下城盐桥大街,比较象个样子;但 是店家未到黄昏,就都上了排门,入夜一片沉寂,除掉巡逻的长毛,几乎看 不见一个百姓。

  但是,有几条巷子里,却是别有天地;其中有一条在荐桥,因为中城 的善后局设在这里,一班地痞流氓,在张秀才指使之下,假维持地方供应长

  毛为名,派捐征税,俨然官府;日常聚会之处,少不得有烟有赌有土娼。刘 不才心里在想,小张既是那样一个脚色,当然倚仗他老子的势力,在这种场

  合中当“大少爷”;一定可以找到机会跟他接近。

  去的时候是天刚断黑,只见门口两盏大灯笼,一群挺胸凸肚的闲汉在 大声说笑;刘不才踱了过去朝里一望,大门洞开,直到二厅,院子里是各种

  卖零食的担子,厅上灯火闪耀照出黑压压的一群人,一望而知是个赌局。

  是公开的赌局,就谁都可以进去;刘不才提脚跨上门槛,有个人喝一 声:“喂!”

  刘不才站住脚,陪个不亢不卑的笑,“老兄叫我?”他问。“你来做 啥?”

  “我来看小张。”

  “小张!哪个小张?”

  “张秀才的大少爷。”刘不才不慌不忙地答道:“我跟他是老朋友。” 这下还真冒充得对了;因为张秀才得势的缘故,他儿子大为神气,除

  非老朋友,没有人敢叫他小张。那个人听他言语合拢,挥挥放他进门。 进门到二厅,两桌赌摆在那里,一桌牌九一桌宝;牌九大概是霉庄,

  所以场面比那桌宝热闹得多。刘不才知道赌场中最犯忌在人丛中乱钻,只悄 悄站在人背后,踮起脚看。

  推庄的是个中年汉子,满脸横肉,油光闪亮;身上穿一件缎面大毛袍 子,袖口又宽又大,显然的这件贵重衣服不是他本人所有。人多大概又输得

  急了,但见他解开大襟衣纽,一大块毛茸茸的白狐皮翻了开来,斜挂在胸前, 还不住喊热,扭回头去向身后的人瞪眼,是怪他们不该围得这么密不通风,

  害他热得透不过气来的神情。

  “吴大炮!”上门一个少年说,“我看你可以歇歇了。宁与爷争,莫与牌 争!”

  输了钱的人,最听不得这种话;然而那吴大炮似乎敢怒而不敢言,紧 闭着嘴,将两个肋帮子鼓得老高,那副生闷气的神情,教人好笑。

  “好话不听,没有法子。”那少年问家:“你说推长庄,总也有个歇手的 时候;莫非一个人推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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