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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完结】(7)

  有风险,郁老大作兴不肯点头只有你去托他,他要卖你一个交情,不肯也得 肯。至于你说旗号扯得太足,落不下篷,这也是实话;我倒有个办法,能够

  让你落篷,不但落篷,还让你有面子,你看怎么样?”“小爷叔,你不要问

  我,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其实我也是说说而已;真的没有办法也只好硬 着头发去见郁老大。”“不会让你太受委屈。”胡雪岩转脸说道:“老古,我请

  你写封信;写给何制台——。”

  “写给何制台?”古应春说,“他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里?”“这难道打听 不到?”

  “打听是一定打听得到的。”尤五接口说道,“他虽然革了职,要查办, 到底是做过制台的人,不会没人晓得。不过,小爷叔,江苏的公事,他已经

  管不到了,你写信给他为啥?”

  “江苏的公事他虽管不到,老长官的帐,人家还是要卖的。”胡雪岩说,

  “我想请他交代薛抚台或者上海道,让他们出来替五哥跟郁老大拉拉场。”

  “不必,不必!”尤五乱摇双手,“现任的官儿,我跟他们身分不配;这 种应酬,场面上尴尬得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古应春倒觉得胡雪岩的话,

  大有道理,便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有地方大员出面调停,双方都有面 子,应该顺势收篷了。”

  “这还在其次,”他接下来讲第二个理由:“为了小爷叔的公事,郁老大 的沙船是无论如何少不了的;不过风险太大,就算卖五哥你的面子,欠他的

  这个情,将来很难补报。有官府出面,一半就等于抓差;五哥,你的人情债 不就可以轻得好多?”

  “老古的话,一点不错。”胡雪岩连连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 既然他们都这样说,尤五自然同意。于是胡雪岩口述大意,古应春代

  为执笔,写好了给何桂清的信;约定第二天一早分头奔走,中午都得办妥。 至于运米的细节,要等尤五跟郁馥华言归于好以后才谈得到。

  安顿好了两拨客人,七姑奶奶上床已交半夜子时了;向丈夫问好胡雪 岩的公事,听说其中有写信给何桂清的这一段周折,当时就“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还容得你们‘城头上出棺材,大兜大转’!且不说杭州 城里的老百姓,都快饿死光了;光是看小爷叔这副样子来讨救兵,就该连夜

  办事。”她气鼓鼓地说,“真正是,看你们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怎么这样子 娘娘腔?”古应春笑了,“你不要跟我跳脚,你去问你哥哥!”他说:“不是

  我劝,五哥跟郁老大的过节还不肯解呢!”“等我去!”七姑奶奶毫不迟疑地,

  “等我去跟五哥说。” 不用她去,尤五恰好还有私话要跟妹夫来说;一开门就遇见,见她满

  脸不悦的样子,不由得诧异。

  “怎么?跟哪个生气?” 古应春一听这话,赶紧拦阻:“七姐,你跟五哥好说。五哥有五哥的难

  处,只要你讲得有道理,五哥会听的。”“好,我就讲道理。五哥,你进来坐, 我请问你一句话,是小爷叔的交情要紧?还是什么制台、抚台的面子要紧?”

  “你问这话啥意思?”

  “自然有讲究。你先回了我的话,我再讲缘故给你听。”“当然小爷叔的 交情要紧。”

  “好!”七姑奶奶脸色缓和下来了,“我再问一问,杭州一城百姓的命, 跟我们漕帮与郁老大的过节,五哥,你倒放在天平上称一称,哪一方来得 重?”

  尤五哑然,被驳得无话可说。古应春又高兴,又有些不安;因为虽是 娘舅至亲,到底要保持一分客气,有些话不便率直而言,现在有了“女张飞”

  这番快人快语,足以折服尤五,但又怕她妻子得理不让人,再说下去会使得 尤五起反感,希望她适可而止。

  七姑奶奶长了几岁,又有了孩子,自然亦非昔比;此时声音放得平静 了:“依我说,小爷叔是想替你挣面子,其实主意不大高明。”

  “这样说,你必有高明主意?”古应春点她一句:倒不妨慢慢说给五哥 听一听,看看行不行得通?”

  “要做官的出来拉场,就有点吃罚酒的味道,不吃不行——。”

  “对!”尤五一拍大腿,大为称赏,“阿七这话说到我心里了,小爷叔那 里我不好驳,实实在在是有点这样的味道。”“江湖事,江湖了。”七姑奶奶

  又有些慷慨激昂了,“五哥,你明天去看郁老大,只说为了杭州一城百姓的 性命,小爷叔的交情,向他低头,请他帮忙。这话传出去,哪个不说你大仁 大义?”

  尤五凝神想了一下,倏然起身,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他要跟妹夫说 的私话,就是觉得不必惊动官府,看看另外有更好的办法没有?这话,现在 也就不必再说了。

  一到小南门内乔家滨,老远就看到郁家的房子,既新且大。郁馥华的 这所新居,落成不久,就有小刀会起事,为刘丽川头尾盘踞了三年;咸丰五

  年大年初一,江苏巡抚吉尔杭阿由法国海军提督辣尼尔帮忙,克复了上海县 城,郁馥华收复故居,大事修葺,比以前更加华丽了。

  尤五还是第一次到郁家来,轻车简从,无人识得;他向来不备名帖, 只指一指鼻子说:“我姓尤,松江来的。”

  尤五生得劲气内敛,外貌不扬,衣饰亦朴素得很;郁家的下人不免轻 视,当他是来告帮求职的,便淡淡地说了句:“我们老爷不在家,你明天再 来。”

  “不,我有极要紧的事,非见你家老爷不可。请派人去找一找,我就在 这里立等。”

  “到哪里去找?”郁家的下人声音不好听了。 尤五是极有涵养的人,而且此来既然已下了降志以求的决心,亦就容

  易接受委屈,便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既然如此,你们这里现成的条凳,让

  我坐等,可以不可以?” 郁家门洞里置两条一丈多长的条凳,原是供来客随带的跟班和轿夫歇

  脚用的,尤五要坐,有何不可?尽管请便就是。 这一坐坐了个把时辰,只见来了一辆极漂亮的马车,跨辕的俊仆,跳

  下车来,将一张踏脚凳放在车门口,车厢里随即出来一名华服少年,昂然入 门。

  这个华服少年是郁馥华的大儿子郁松年,人称“郁家秀才”——郁馥 华虽发了大财,总觉得子侄不得功名,虽富不贵,心有未足,所以延请名师,

  督促郁松年下帷苦读。但“场中莫论文”,一直连个秀才都中不上,因而捐 银五万,修葺文庙,朝廷遇有这种义举,不外两种奖励,一种是饬令地方官

  为此人立牌坊褒奖,一种是增加“进学”,也就是秀才的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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