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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完结】(6)

  到前面,有去了三、四次空手而回的。 没有多久,粥厂就不能不关闭。但官米还在计口平卖,米卖完了卖豆

  子,豆卖完了卖麦子。有钱的人家,另有买米的地方,是拿黄金跟鸦片向旗 营的八旗兵私下交换军粮。又不久,米麦杂粮都吃得光光,便吃药材南货,

  熟地、米仁、黄精,都可以代饭;枣栗之类,视如珍品,而海参,鱼翅等等 席上之珍,反倒是穷人的食料。

  再后来就是吃糠、吃皮箱、吃钉鞋——钉鞋是牛皮做的;吃浮萍,吃 草根树皮。杭州人好佛,有钱人家的老太太,最喜欢“放生”;有处地方叫

  小云楼,专养放生的牛羊猪鸭,自然一扫而空了。

  “杭州城里的人,不是人,是鬼;一个个骨头瘦得成了一把,望过去脸 上三个洞,两个洞是眼睛,一个洞是嘴巴。走在路上,好比‘风吹鸭蛋壳’,

  飘飘荡荡,站不住脚。”胡雪岩喘口气,很吃力地说:“好比两个人在路上遇 着,有气无力在谈话;说着,说着,有一个就会无缘无故倒了下去。另一个

  要去扶他;不扶还好,一扶头昏眼花,自己也一跟头栽了下去,爬不起来了。 象这样子的,‘倒路尸’,不晓得有多少?幸亏是冬天,如果是夏天,老早就

  生瘟疫了。”“那末,”七姑奶奶急急问道:“府上呢?”

  “生死不明。”胡雪岩垂泪说道:“早在八月里,我老娘说是避到乡下好; 全家大小送到北高峰下的上天竺,城一关,就此消息不知。”

  “一定不要紧的。”七姑奶奶说,“府上是积善之家,老太太又喜欢行善 做好事,吉人天相,一定平安无事。”“唉!”古应春叹口气,“浩劫!”

  这时已经钟打八点,一串大蟹,蒸而又冷,但得知素称佛地的杭州, 竟有人吃人的惨状,上上下下,谁都吃不下饭。七姑奶奶做主人的,自不能

  不劝;但草草终席,塞责而已。

  吃饱了的,只有一个闻信赶来的尤五,吃他徒弟的喜酒,自然奉为上 宾;席间听得胡雪岩已到的消息,急于脱身,但仍旧被灌了好些酒,方得离

  席。此时一见之下,酒意去了七八分,只望着胡雪岩发愣。

  “小爷叔,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五哥,你不要问他了。真正人间地狱,九死一生,现在商量正事吧!”

  “请到里头来。”七姑奶奶说,“我替小爷铺排好了。” 她将胡雪岩的卧室安排在古应春书斋旁边的一间小屋;裱糊得雪白的

  窗子,生着极大的火盆,一张西洋铜床铺得极厚的被褥。同时又预备了“独 参汤”和滋养而易于消化的食物;让他一面吃、一面谈。

  实际上是由古应春替他发言,“五哥,”他说,“杭州的百姓都要活活饿 死了,小爷叔是受王抚台的重托,到上海来办米的;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浙江藩库发了两万银子;现银没法带,我是空手来的。”胡雪岩说,“我 钱庄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五哥,这笔帐只好以后再算了。”

  “钱小事,”古应春接口说道,“我垫。”

  “也用不着你垫,”尤五接口说道,“通裕庄一千石米在仓里;另外随时 可以弄一千石,如果不够;再想办法。米总好办,就是怎么样运法?”

  “运河不通了,嘉兴这一关就过不去。”胡雪岩说,“只有一条路,走海 道经鳖子门。”

  鳖子门在海宁,是钱塘江入海之处、在明朝是杭州防备倭患的第一门 户。尤五对运河相当熟悉,海道却陌生得很,便老实说道:“这我就搞不清

  楚了。要寻沙船帮想办法。”

  沙船帮走海道,从漕米海运之议一起,漕帮跟沙船帮就有势不两立的 模样。现在要请他跟沙船帮去打交道,未免强人所难;胡雪岩喝着参汤,还

  在肚子里盘算,应该如何进行,古应春却先开口了。

  “沙船帮的郁老大,我也有一面之识;事到如今,也说不得冒昧了。我 去!”

  说着,就站起身来;尤五将他一拉,慢条斯理地说:“不要忙,等我想 一想。”

  胡雪岩依然非常机敏,看出尤五的意思,便挣扎着起身;七姑奶奶紧 赶一面扶,一面问:“小爷叔,你要啥?”胡雪岩不答她的话,站起身,叫

  一声:“五哥!”便跪了下去。

  尤五大惊,一跳老远,大声说道:“小爷叔、小爷叔,你这是为啥?折 熬我了。”

  古应春夫妇,双双将他扶了起来,七姑奶奶要开口,他摇摇手说:“我 是为杭州的百姓求五哥!”

  “小爷叔,你何必如此?”尤五只好说痛快话了:“只要你说一句,哪怕 郁老大跟我是解不开的对头,我也只好去跟他说好话。”

  他跟郁老大确是解不开的对头——郁老大叫郁馥华,家住小南门内的 乔家滨,以航行南北洋起家,发了好大一笔财。本来一个走海道,一个走运

  河,真所谓“河水不犯井水”;并无恩怨可言,但从南漕海运以后,情形就 很不同了。尤五倒还明事理,大势所趋,不得不然,并非郁馥华有意想承揽

  这笔生意,打碎漕帮的饭碗;但他手下的小弟兄,却不是这么想。加以沙船 帮的水手,趾高气扬;茶坊酒肆,出手阔绰,漕帮弟兄相形出绌,越发妒恨

  交加,常起摩擦。

  有一次两帮群殴,说起来,道理是漕帮这面欠缺。但江湖事,江湖了; 郁馥华听信了江苏海运局中几个候补佐杂的话,将尤五手下的几个弟兄,扭

  到了上海县衙门。知县刘郇膏是江苏的能员,也知道松江漕帮是“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不愿多事;同时古应春在上海县衙门也算是吃得开的,受尤五

  之托,去说人情。两下一凑,刘郇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传了尤五到堂, 当面告诫一番,叫他具了“不再滋事”的切结,将人领了回去。

  这一下结怨就深了。在尤五想,连县大老爷都知道松江漕帮不好惹, 网开一面;郁馥华反倒不讲江湖义气,不想想大家都是“靠水吃水”,一条

  线上的人。既然如此,两不往返;尤五特地召集所属码头的头脑,郑重宣布: 凡是沙船帮的一切,松江漕帮,不准参预。有跳槽改行到沙船帮去做水手的,

  就算“破门”,从今见面不认。

  郁馥华自己也知道做错了一件事,深感不安;几次托人向尤五致意, 希望修好。尤五置之不理,如今却不得不违反自己的告诫,要向对方去低头 了。

  “为小爷叔的事,三刀六洞,我也咬一咬牙‘顶’了;不过这两年,我 的旗号扯得忒足,一时无法落篷。难就难在这里。”

  “五哥,你是为杭州的百姓。”胡雪岩说,“我腿伤了,没办法跟郁老大 去办交涉——话说回来了,出海进鳖子门这一段,不要紧;一进鳖子门,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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