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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842)

  邓展眼见这一击来势迅疾、招式狠辣,心中暗忖——还真不错。攻人不备料敌机先,若等闲之辈倒也难防。这招所刺位置也颇巧妙,刺上身仰面可避,刺下身退步可避,刺左右闪身能躲,唯小腹难防。躲上身,剑转下路可中双腿;若退步,上身闪躲不及,剑转上刺可中头胸。五官将不经实战何以通晓此理?必有行家传授。

  这起手招是不错,但邓展岂是泛泛之辈,毫不迟疑将甘蔗一竖,欲格挡于外,就势化去曹丕招式,进而刺其前胸。曹丕有自知之明,就自己这等膂力,若邓展真使上劲,一碰“剑”就撒手了,不敢与之接剑,连忙收回,继而迅速左跨一步,转刺邓展侧腰。

  邓展不禁暗赞——高明!我封挡之势已老,他二次出剑,若刺我上身,我剑往上去后发先至,先中其胸;若刺下身我也可变招抵挡;他却换个角度在我身侧下家伙,这样我转身不及就没法破了,看来教他的人还是个高手呢!

  无奈之下邓展只得后撤一步,避开甘蔗。他是堂堂名剑客,竟叫曹丕逼得不架而走,众将方才还以为随便玩玩,这会儿才知曹丕果真有两下子,也不再嬉闹了。曹丕见邓展躲过这一刺,并不缩手,反倒又进一步,剑走偏锋上刺敌胸——这也是有道理的,凭他的本事要战高手必须抢先,现在对手已经退后,若要进招还得再跨前;上刺一剑正当其胸,邓展这一步就迈不回来了。

  西边坐的都是行家,此招一出众将齐声叫好。邓展险些中招,只得停步,把甘蔗向上一撩,哪知曹丕不过虚一比划,又把“剑”收回去了。邓展长出一口气,瞧出了门道——惭愧惭愧,竟叫他唬住了!一下都不碰,原来就这点儿本事啊!

  曹丕确实就这三招,用完就瞎比划了;要真的比武较量莫说他,就是史阿亲自动手,能与邓展战平就不错了。好在邓展已知其底细,也不与他计较,只守不攻搪塞着;曹丕翻过来掉过去还是这三下,转眼已攻十余次,邓展应对自如,两人驾轻就熟,都快打出套路来了。邓展觉得没意思正想罢斗,却见曹丕突然跃起,甘蔗当头劈来——这就叫耍赖。剑是刺的,这么劈不成刀了?剑走的是偏锋,神出鬼没;刀永远是霸道地占着正中,即便寻常切菜刀用起来也得摆在身前正中位置。这路数根本不对了,只不过因为是甘蔗不甚明显。

  邓展只顾着窃笑,可就忘了曹丕没实招,自重身份又不屑躲闪,便下意识横“剑”招架。曹丕早把史阿告诉他的取巧办法牢记在心,私下演练多遍,一见邓展的甘蔗横着使,心下狂喜——成啦!说时迟那时快,他把甘蔗又收回,落地之际横扫一招,又变棍子了。邓展更觉好笑,招式不变身子一转,欲侧封其“棍”;怎料曹丕根本不真打这一棍,急速后跳半步,甘蔗刺出又变剑招。这一变当真猝不及防,邓展根本来不及转过身来,甘蔗正中臂弯。

  “好!五官将厉害!”曹真、曹休带头喊嚷。

  邓展大为恼火——可恶!这叫比剑吗?世人尽知我是此道高手,今日糊里糊涂栽在他手上,我这脸往哪儿搁?不禁嚷道:“末将不服,再来!”

  依旧是曹丕先进招,还是那三下,但这次三招使完邓展抢攻了。曹丕左躲右闪,立时招架不住;邓展连刺两剑,眼见曹丕手足无措已乱章法,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正要一剑制胜,忽然心念一动——哎哟不好!他是王子,八成还是日后的主子,我岂能真赢他?《汉书》真白读了,不见雷被剑刺刘迁之事乎?不可因此种祸坏了前程啊……想至此他悬崖勒马,立刻放缓招式。

  比试又回到上次那状态,曹丕再度跃起,剑改刀,刀改棍,最后刺出一剑。邓展依旧落败,这次却是故意装的,所不同者只是上次中左臂,这次中右臂。外行人看不出子丑卯酉,众文官真以为曹丕剑术非凡,都看呆了。曹真、曹休憋着让他露脸,喊好一声比一声高。

  两人盛情难却再比第三次。这次三招未过,邓展一“剑”封个结实,两只甘蔗交锋一绕。曹丕已觉不支,却听邓展大叫:“不好!”喊罢就松了手,他的甘蔗竟被曹丕就势带走,飞出两丈多远。曹丕乘胜抢步,一招直刺,正抵邓展额头。

  “噫!”众文官一声惊呼,将领却心中有数——邓展膂力出众,兵刃岂能轻易被人击飞?这甘蔗是纵着出去的,连个弯都没打,分明是自己抛的,真会做戏啊!虽然看出来,但依旧跟着喊好,反正有人愿打,有人愿挨,跟着起哄呗!

  邓展抱拳施礼:“将军剑法高妙,出神入化,末将心服口服。”

  曹丕放下甘蔗回归座位,摆足了派头道:“剑术之道奥妙精深,愿将军捐弃故伎,更悟要道也。”嘴上虽这么说,心下却道——多谢多谢,您可真给面子啊!

  “蒙将军赐教,获益良深。”邓展这才恭恭敬敬回转座位。世间的事见怪不怪,往往是没能耐的教训有能耐的,外行人大模大样领导一帮内行。

  其他人也不免赞颂一番,无非“天资英武”“雄睿果敢”“父子雄杰”这类话。曹丕连连谦辞:“不敢当,不敢当。”又见长史邴原呆坐东边首席,无精打采,忙询问,“邴公,您老怎么了?菜色不合口吗?”

  “哦。”邴原回过神来一笑,“没什么,老朽年岁大了,天色渐晚有些不支。”

  曹丕比斗方止满头汗水,坐了这会儿也渐渐感到秋风阵阵,忙把大氅围上,又命从人另取一件也给邴原添一层御寒。客随主意,大家见曹丕尊敬邴原,也跟着称颂:“五官将文武双全,是邴公教诲辅佐之功,我等敬邴公。”

  其实这等奉承话跟笑话无甚分别。邴原虽是五官将长史,但仅仅是道德标榜,从未真起过教诲、辅佐的作品,他受任以来闭门自居,对争储之事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曹丕所做之事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看得透,仪仗之马不过是为了看着漂亮,曹家的孩子岂能真轮得到他教育?充充样子、讲讲大道理还行,真管起来恐怕老曹就不高兴了。不过大伙既这么称赞,他也只能笑而领受,年岁大了酒量不大,轻轻抿了一口。

  曹丕接过话茬:“在下多年来确实受邴公教诲甚多,老人家劳苦功高令人敬畏……对啦,前几日听人问起个难题,正不知如何作答,还请邴公与在座诸位替我想想。”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何用意。

  曹丕漫不经心加一筷子菜,咀嚼两下才道:“这问题甚是刁难。假设天子与父亲同时染疾,恰有良药一丸,却只能救一人,那到底是救天子还是该救父亲?”

  霎时间,建章台上鸦雀无声——这哪里是一丸药,分明就是汉室江山!若曹操大业未成不幸宾天,曹丕作为继承者该还政天子,还是该继承父志篡夺江山呢?

  方才热热闹闹的宴会这会儿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群臣都低着头、紧紧攥着手中的酒盏,只盼他把这敏感的问题收回去。但已是不可能,没有曹操默许他敢在宫中摆宴吗?没有曹操默许他能遍邀群臣吗?同样,没有曹操默许他敢提出这么尖锐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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