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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844)

  “吾儿近前,为父有赏。”曹操说着话从腰间解下随身兵刃。

  “谢父王。”曹林双手接过,低头一看就愣了——百辟宝刀!

  霎时间,曹丕、曹彰、曹植、曹彪、曹均、曹峻、曹衮、曹据、曹宇……所有王子目光都凝聚到这把刀上,大家心中同时一震。百辟刀共五口,昔年曹操有言,诸儿之中谁可堪造就便赐一口。曹丕受任五官中郎将得赐一口;后来曹植受宠,作《铜雀台赋》得一口,储位之争自此而起。为了百辟刀和它背后的玄机兄弟间明争暗斗,多少臣僚牵扯其中或罪或死,如今曹操凭几句顺耳话就把它赏给了曹林,好像它就是件不要紧的东西。自此而始由此而终,看来百辟刀已无意义,储位之争真的要终结了。

  曹植失落已极,愣了半晌才觉众兄弟纷纷辞去,也只得随着施礼退后,又不甘心地瞥了父亲一眼,却见他目不斜视,根本不看自己。王子施礼之后是众大臣,由相国钟繇引领依次给魏王行礼,然后不免还要与随军的同僚寒暄几句。

  应玚久病不愈,越发瘦骨嶙峋。他身为临淄侯属官自然不在出征之列,不过他弟弟应璩却刚辟入幕府为吏,故而不顾病体也来相送。应玚嘱咐了兄弟几句,又遥遥望见王粲站在行伍间发愣,便慢悠悠走上前:“仲宣兄,随师远征一路珍……你的眉毛?”

  自这年开春起,王粲的眉毛开始脱落,现在几乎全掉光了。外人想来兴许只是难看,可王粲自己晓得问题严重,早年他在荆州遇长沙太守、名医张仲景,张仲景为他把脉,说将来他眉毛会脱落,待眉毛落尽之时就是他将死之日。如今眉毛就快落光了,虽说王粲并未感觉有何异样,可神医张仲景岂有虚言?

  性命有忧本不该出征,但王粲身为曹操最倚重的笔杆子,总不能以掉了几根眉毛为托词拒不从军吧?他身在军中却满怀忧虑,提不起兴致,叹道:“唉!借德琏兄吉言。我有一事想……”王粲不惧死,却惦念着刚成丁的两个儿子,想托孤于应玚,却见应玚形销骨立,额头渗满虚汗,似也非长久之人,把话吞了回去,转而问:“刘公幹呢?”

  应玚听他问刘祯,苦笑道:“也病得卧床不起,恐怕……唉!”

  王粲哀涌心头,回想昔日邺城众才子与曹丕、曹植兄弟吟诗作赋品评文章,何等惬意。如今阮瑀、路粹已不在,自己和刘祯、应玚、徐幹皆染病,陈琳、繁钦年近古稀油尽灯枯,连临淄侯都风采不再,韶光易逝繁花将尽!

  应玚微微叹口气,强笑道:“我为仲宣践行,送你首诗吧。”说罢将目光投向远方,缓缓吟诵:浩浩长河水,九折东北流。

  晨夜赴沧海,海流亦何抽。

  远适万里道,归来未有由。

  临河累太息,五内怀伤忧。

  人生如大河奔流直入沧海,一去不回头,最后不过是一声叹息、一场忧伤……其实他俩年纪都不甚大,两人同庚,刚好四十不惑,却不禁生出来日无多之叹,这首诗简直就是生死永诀。

  不单是王粲、应玚,所有曹魏老臣都被悲怆之气笼罩着,大家都刻意不谈反常的天气,不谈刚过世的几位重臣,却人人皆有来日无多的感慨。曹操自然察觉到,大战之前作此哀伤之态实在有碍士气,他狠了狠心,回头对曹丕道:“别耽搁,传令前队速速启程。”

  “诺。”曹丕领命,到队前向曹真、曹休传令,又凑到一架青帐马车前——母亲卞氏和他女儿(甄氏所出)坐在里面,由寺人严峻伺候。

  “启禀母亲,要启程了,您坐稳。”曹丕隔着车帘道。

  卞氏应道:“不碍事,伺候你父去吧……领叡儿一起去。”

  曹叡就守在祖母车前,年方十二,大眼溜精的,骑了匹小马驹,拆开总角之发戴了顶小小武冠,跟个小大人似的。曹丕见了喜欢——当年他初次随军征宛城时就这么大,一辈传一辈,又轮到他儿子了,有这小宝贝一起陪着,还愁老爷子不高兴?

  “走!随为父一起陪王伴驾。”曹丕拨马欲去,又见奔来一骑,马上之人满面堆笑:“五官将,伺候夫人车马之事就交与小的吧。您若有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来者正是孔桂。

  孔桂升任驸马都尉,掌车马仪仗,每逢魏王出行在前开道。这官倒是挺荣耀,却不能时时守在曹操身边了。此番出征只带曹丕一子,孔桂更慌了——这一路走出千里,曹家爷们亲亲近近无话不谈,他远在前面督仪仗,曹丕还能说他什么好听的。

  曹丕早看透孔桂嘴脸,阿谀拍马见风使舵,还特别贪财,这种人有何用?如今知道上错船又想回来抱粗腿,想得美!曹丕恨他入骨,脸上却未带出半分,只道:“仪仗之事责任甚重,怎敢再劳孔都尉的大驾?家眷自有任福、陈祎他们保护,您还是回前面去吧。”

  “这、这……”孔桂一着急下马了,抱拳行礼,“将军是不是对小的有什么误会啊?小的给您请……”

  “这是哪里话?”曹丕根本不容他说下去,“你我同殿称臣皆为公事,谈何误会?”

  “小的……”

  “孔都尉,我可得说您两句。”曹丕满面笑靥,“您如今身居高官要职,可不能一口一个‘小的’,如此称呼实在有碍您的官威,倒叫本官不敢领受。”说着话马上抱拳,竟给孔桂作个揖。

  “不敢不敢!”孔桂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等再起身,却见曹丕早带着儿子打马而去。孔桂欲哭无泪——他若破口大骂还好说,越这么客气越不好办,心里指不定藏着什么主意呢!进不成退不成,曹丕比曹操难伺候得多,是炖不透、煮不烂、三捆柴禾蒸不熟的这么一块滚刀肉啊!怎么办呀……

  人马已经开拔,曹丕领着儿子穿阵而过,又遇中军将佐段昭带着个二十出头的布衣公子:“五官将,这位是相国之子,寻您有事。”

  那公子下拜:“在下钟毓,奉父命拜见五官将。”

  人马一队队过,这哪是说闲话的地方,曹丕也不客套了:“请起请起,相国有何嘱托?”

  钟毓道:“今日为大王送行,我父迟至还望见谅。”

  “公子无需客套,大王不会加罪。”

  钟毓接着道:“我父并非无故迟来,只因……只因……”

  “有话请快说!”曹丕这会儿根本没心思跟他讲话,眺望着父亲麾盖。

  “昨夜本府长史赵公薨了。”

  “什么?赵戬也……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钟毓甚是为难:“今岁时气不佳,老病之人多有亡故。我父已将赵公成殓,却恐有碍军心不敢上奏。还请五官将……”

  “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相国,赵公的丧事先操办着,我一路上慢慢跟父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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