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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_[英]阿加莎·克里斯蒂【完结】(39)

  罗莎琳德在森尼代尔生活得很幸福。她兴高采烈地骑着那辆精巧的自行车,满院子兜风,时而摔倒可从不在乎。

  赛特和我都曾告诉她别出大门。但我想谁也没明确规定不允许。一天清晨,我们都在房间里忙碌着,她终究还是出了大门。她急速地滑下坡冲向公路,很幸运,她没到那就摔倒了。那一跤把她两颗门牙跌凹进去了,而且还可能影响别的牙齿。我带她去看牙科医生,罗莎琳德对此虽无怨言,却坐在治疗椅上,双唇紧闭盖住牙齿,谁说也不张口。我、赛特和牙科医生费尽口舌,她仍一言不发绷紧双唇。我只好带她回去。我气坏了。罗莎琳德默默地任我责骂。两天后,经我和赛特一再劝说,她同意去看牙科医生。医生拔掉了松动的牙齿,说可以镶一副假牙,但他认为也许用不着。

  我们都因到斯科茨伍德居住而欣喜若狂;重返乡村令人激动不已。阿尔奇满心欢喜,因为他与森尼代尔只有几步之遥;赛特由于不必再走长路去公园而高兴;而罗莎琳德则为能在院子里骑白行车而开心。这样大家都很快慰。虽然这里许多事情尚未准备好,四壁空空,可仍然乐融融的。

  《新闻晚报》开始连载《女冒险家安娜》,我也买了莫里斯·柯雷牌轿车,这是辆质量很好的车:比当今轿车更耐用,做工更精致。

  阿尔奇虽然在实际生活中常给我帮助,但对写作却插不上手。时而,我想给他讲讲一篇小说的构思或一部新书的情节。我结结巴巴地念叨着,甚至自己听起来都枯燥乏味,缺乏生动的描述。阿尔奇以他关注他人时表现出的和蔼态度倾听着。讲完后,我忐忑不安地问道:“你觉得怎样?还行吗?”“嗯,我觉得大体还行。”阿尔奇说,态度完全不如开始。

  “听起来故事性不强,是不是?或许是不曲折?”“那么你觉得不行吗?”“我觉得你可以充实一下。”

  于是,这个情节便被弃置不用了。而常常是过五六年后,我笔下又出现这个情节,抑或是情节本身具有生命力?这一次,它不顾含苞时遭到的冷眼,傲然地显示出自己的魅力,成为我得意之作中的点缀之笔。问题的关键在于作者要想在讲述中使构思外现的确难乎其难。你可以诉诸于纸和笔,或者坐在打字机前,这时会文思如泉涌,但很难以口代笔表述头脑中的构思,至少我做不到。我慢慢学会了在一本书写成之前只字不提它。成书之后的批评颇有好处。你可以争辩,也可以放弃自己的观点。但你至少了解读者的印象如何。讲述自己创作的构思听来乏味,这种即席讲述也同你当时的看法难以合拍。

  我永远不会同意那些数以百计的来信中要我阅读某人手稿的请求。首先,你一旦同意这样做,你就会埋在手稿里而无所成就。然而我认为关键是不必对作者说三道四。你的评论无非是你本人会如何如何写,但你的作法不一定适用于其他作者。大家都有表达自己的独特方式。

  另外,我担心这会使那些经不住泼冷水的作者一撅不振。一位热心的朋友曾把我早期的——篇小说请一位著名女作家指教。她遗憾而颇含贬意地谈了她的看法,并说作者永远不会成大器。她的真正含义是小说作者尚不成熟,还不足以写出达到出版水平的作品来,尽管作为一个作家而不是评论家,她本人没想到这一点。—位评论家或编辑的目光会更敏锐,因为他们的职业就是发现未雕的璞玉。因此,我不好妄加评论,这样易伤害作者。

  作为批评,我惟一想说的是未来的作家没有考虑作品的销路如何。写本三万字的小说毫无益处,这种长度的书目前不易出版。“噢,”作者会说,“可这本书需要这么长啊。”假如你是个文曲星,这样做或许没错,但更可能你是文字匠,你获得自觉能够驾驭而且颇有兴趣的素材以后,你会想卖个好价钱。一旦如此,你必须赋予其读者需要的形式与内涵。你是个木匠的话,做一把五英尺高的椅子就毫无用处。

  谁也不会坐这种椅子。凭你说这样的椅子外形美观也无济于事。你要写本书,得研究写书的一定之规,然后按规矩去写,如果你想为某杂志写一篇短篇小说,它的长短、小说的形式都得合于该杂志刊行的要求。倘若你写的不供发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长短随你而定,形式也随心所欲;可是这样你只能满足试笔之乐而己。动笔之初便认为某某是文曲星没什么好处,有这样的人,但屈指可数。不,仅仅是个匠人而已,一个从事诚朴无欺行当的文字匠。你得学会各类技巧。随后你就能在这个行当中运用创造性的想象;可你必须依照一定的体裁。

  直到这时我才想到我也许能做个专业作家。可我还没打定主意。我仍然认为写作不过是在沙发垫上绣花的自然延续。

  从伦敦来乡村之前,我曾学过雕塑。我是这门艺术的狂热祟拜者,远超过绘画。我向往成为一名雕塑家。这个希望很早就破灭了:我发现由于缺乏视觉上对艺术的鉴赏,雕塑非我能力所及。

  为虚荣所驱,我曾把我的几首诗诺了曲。回过头再看看我谱写的华尔兹舞曲,觉得没有比这更平庸的了。但愿我学过和声学并粗知作曲法。可是看起来写作才最终是适合我的职业和表达自我的方式。

  我写了一个主要描写昆虫,内容忧郁的剧本。我接触的出版商都不容分说地拒绝接受它。奇怪的是当今这类剧本对出版商倒富于吸引力。

  我还写了一部关于埃赫那吞①的历史剧。我特别偏爱它。约翰·吉尔古德诚挚地给我写了封信。他说剧本不乏有趣之笔,但出版则得不偿失,而且它还缺乏幽默感。我没把幽默感与埃赫那吞联系起来,然而我错了。埃及同样富于幽默,生活不论时间地点也是如此,悲剧亦含幽默的因素——

  ①埃及国王。以其宗教改革著称(公元前1379—1362在位)。———译注。

  3

  我们从周游世界回来后,尝尽了艰辛,令人欣慰的是终于迎来了这种平静的日子。也许这时我本应心有所虑,太顺利了。阿尔奇有称心的工作,老板是他的朋友;与同事关系融洽;他一直翘企加入一流的高尔夫球俱乐部,如今也实现了。每逢周末都玩个痛快。我的写作也进展顺利,并且开始考虑或许应继续写作来赚取稿费了。

  我是否认识到在生活的静谧中可能蕴蓄着某种隐患?没有。但是的确少了点什么,虽然我没有深入琢磨。我怀念我和阿尔奇以前相依相伴的日子。我怀念那些一同乘汽车、火车寻幽揽胜的周末。

  这时的周末是我最单调沉闷的时间。我时常想邀请朋友来乡下共度周末,以便和伦敦的朋友叙叙旧。阿尔奇很不以为然,他说那样会糟塌了他的星期天。家里来了客人,他就得在家多呆些时间,有可能误了他第二场球赛。我对他说要打打网球,不要总是高尔夫球,我俩在伦敦公共球场打网球结识了些朋友。他一副厌恶的神情,说打网球会降低打高尔夫球的眼力。他像怀着宗教热忱一样打高尔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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