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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_李西闽【完结】(11)

  如果没有可以活动的右手,也许我会陷入更加险恶的境地。

  我的右手开始在周边摸索着,摸到的都是破碎的和毁坏的东西。

  我的右手手指使劲地在碎物里又抠又挖。

  忽然我在碎物堆里摸到了一个纸盒的尖角,那一定是装花生牛奶的纸盒!这个房间里没有其他类似这样的东西。

  我一阵狂喜,兴奋得手都在颤抖,我艰难地从泥石堆里抠出了那个纸盒,指头都抠烂了,钻心的痛,十指连心呀。如果能够抠出一盒花生牛奶来,这点痛算得了什么!在这个时候,一口水也许就能够让我多存活两天,何况是一盒花生牛奶。

  随即,我的心凉了,我费尽心机抠出来的竟然是一个空纸盒,是我喝完的那盒花生牛奶的纸盒,我突然觉得特别的绝望,盒子里一滴牛奶都没有,我怎么喝得这么干净?如果当初剩下一点该有多好!

  绝望!

  无与伦比的绝望!

  事实上,就是有一盒花生牛奶,我也喝不着,因为我的右手已经伸不到嘴边了。我只能转移着注意力,并且继续呼救。我每隔几小时的呼救变得徒劳无功,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听到我泣血的喊叫。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

  那说过要救我的人此时在哪里?

  难道他们忍心让我就这样死在这里,生命慢慢地干枯掉?

  我不敢想象他们真的会抛下我,在这样的废墟里!

  还是绝望!

  《战栗传说》

  这次来四川写作,我只带了两本书,一本是满庭花雨的长篇小说《医生》,很早就答应给她写个书评,可一直没有写,说起来也快半年了,我答应人家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除非有不可抗力的原因。我住进鑫海山庄的第二天就给《医生》写了书评,因为她要得比较急,一家杂志马上要用。好在那时给她写好了,否则还不知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承诺。

  《医生》这本书和我一样被埋在废墟中,但是我不知道它埋在哪个地方。

  还有一本书,也和我一样埋在了废墟中,那本书的书名是《战栗传说》,它的作者是上世纪初的美国恐怖小说作家洛夫克莱夫特。洛夫克莱夫特被斯蒂芬·金誉为“二十世纪恐怖小说最佳写手,无人能出其右”。我其实不是因为斯蒂芬·金对他的赞誉才读他的书的,而是因为慕容雪村。

  慕容雪村是我见过的读书最多的作家。他的博学和良好的记忆力让我惊叹。去年冬天,我们一起在三亚写作时,他向我推荐了洛夫克莱夫特的《战栗传说》。翻了几页纸,我就被吸引。慕容雪村见我对此书爱不释手,就把这本书送给了我。其实,慕容雪村还送给了我一个构思,那就是我这次进川要写的《迷雾战舰》。

  洛夫克莱夫特是一个一生都被诅咒的人。他于一八九。年八月出生于美国罗得岛。从小体弱多病的他度过了坎坷的一生,因为家庭破产和精神崩溃无法完成学业,父母亲相继地去世,给他的心理投下了更大的阴影。他因患癌症痛苦地死去前,从未出版过一本书。

  他孤独中写出的作品充满了奇思怪想,我想他是活在自己作品中的人,他让我对他产生了敬意,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外国作家如此地尊敬。

  《战栗传说》是他的小说集,其中的《克苏鲁神话》最让我着迷。这篇小说描写了一名远古的邪神(克苏鲁),远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前,便寄居在地球上,后来他们由于不明的原因而陷入沉眠,他们的身体和文明都被封存在深海或者南极,等待复苏的那一刻重新奴役人类……

  洛夫克莱夫特曾经说过:“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绪,便是恐惧。最古老而强烈的恐惧,便是未知。”

  就在地震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在睡觉前读他的作品。

  那时,我不知道我会埋在废墟之中,我还考虑过,我将面临的是什么?越是在平安的日子,我就越会感觉到危险。

  如今,死去多年的洛夫克莱夫特的中译本《战栗传说》和我一起被埋,这意味着什么?

  或者我是被《战栗传说》诅咒的人。

  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洛夫克莱夫特的小说,如

  果我死了,《战栗传说》就是我的殉葬品,我会带着这本书,到地狱里去找洛夫克莱夫特,告诉他,我最接近的是什么。

  灰色的花朵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些花朵。

  它们都已经变成灰色。其实我已经记不起那些颜色是什么样子的了,此时在我眼中,一切都是灰色的,包括我的情绪。

  灰色的花朵已经没有了香味。

  它们在我心中变得那么的不真实。

  我曾经和它们靠得很近,可以闻到它们的香味,可以听到花瓣中传出的呼吸,还可以感觉到蜜蜂在它们身上留下的痕迹。

  那是些花朵,和叶子不一样。

  就是失去了颜色,也和叶子不一样。

  易延端

  余震来时,空气也在颤抖。

  我想过自救,可无能为力。我浑身的力气已经失效,我的挣扎已经毫无意义。这里不是我的沙场。

  我是被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

  我想起了我的战友易延端。

  如果这次不是因为他,我是绝对不会来四川写作的。我当兵的第二年就认识了他,那时是一九八六年,我们同在兰州空军高炮某团当兵。其实他比我早当兵两年,他当时是团机关战士灶的司务长,因为我们都喜欢舞文弄墨,臭味相投,就经常在一起,成了好朋友。

  易延端喜欢写诗,他的诗写得一般,但是作为朋友,那是个可以交心的人!我有什么事情都会去找他,比如碰到什么烦恼的问题,就会对他倾诉,他也会给我出主意,解决问题。他经常会弄些酒菜,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里,关起门来,边谈文学边喝酒。他的酒量比我好,我喝不过他。

  后来我离开了老部队,调到广空某部去了,久而久之,就断了联系,可我还是经常想起他来。

  我一直记得他厚道的样子,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

  我们重新联系上,转眼就是二十多年。

  说来也奇怪,我们早不联系上晚不联系上,偏偏就在地震前的二十多天联系上了。因为郭群。

  郭群是有恩于我的人,也是个作家。没有他,我就当不了兵。当年就是他来到闽西接兵,爱才的他看我上中学时就发表过小说,就把我带走了,尽管我身体某些方面不合格。

  很巧的是,他也和我失去联系二十多年了,也是今年刚刚联系上,和他联系上不久,他就带着儿子来了一次上海。多年不见,我们显得特别的亲热,其实我心里一直把他当成我的亲人。见面后,我就自然而然地和他谈起了我们共同的朋友易延端。他说易延端一直和他保持密切的联系,去年,易延端还去他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战友的感情的确不一样,他马上就拨通了易延端的电话。

  这个多年没有联系的战友终于有了具体的消息。

  刚刚好我准备到一个地方去写作,本来准备去三亚和慕容雪村一起写作的,因为很想见易延端,就决定到四川去,于是就来到了银厂沟,住进了鑫海山庄。我们还约好了五月十七日他带几个彭州的老战友到山庄来聚会的,没想到我在十二日下午就埋进了废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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