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想得美_韩寒【完结】(9)

  她毕竟是新人,有时候主持节目老NG(No Good,不好需重拍),连续七八条都过不了,导演不耐烦,告状到我这里来,于是我老骂她。

  一骂她,她就嬉皮笑脸地用方言说:“哥,不是有你罩着我吗?”“罩什么罩!哥什么哥!”她南方姑娘,“哥”被她喊成“锅”,听得人火大。

  我沉着脸压低声音说:“你别TM给我撒娇,连A罩杯都不到的人是没资格撒娇的,你再这么NG下去,哪儿来的给我滚回哪儿去。”

  她咬牙切齿地大声发誓:“哥,你别对我失望,我一定努力工作,努力发育。”

  一屋子的同事盯着我俩看,跟看猴儿似的……

  我左手卡着她脖梗子,右手捂住她的嘴,把她从我办公室推了出去。

  后来她上进了不少,经常拿着新录的节目带子跑来让我指点,还事儿事儿地捧着个小本子做记录。我那时候实在是太年轻,好为人师,很享受有人来虚心求教的感觉,难免挥斥方遒,唾沫星子乱飞,有时候聊得刹不住车,生活、感情、理想各个层面都长篇大论,着实过了一把人生导师的瘾。

  她也傻,说什么她都听着,还硬要把我当男闺密,什么鸡毛蒜皮猫事狗事都来问我拿意见。我大好男儿哪里听得了那么多婆婆妈妈,有时候听着听着听烦了,直接卡着脖梗子把她推到门外去。不过时间久了,关系毕竟是密切了许多,她再“锅”、“锅”地喊我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烦人了。

  电视台是人精扎堆的地方,她傻乎乎的太容易受欺负,有时候也难免为她出出头。

  有一回,她像个小孩儿一样躲在我背后露出半个脑袋,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别人说:“就是他,他欺负我。”

  我一边黑着脸骂人一边心里好笑,想起小时候表弟经常拖着鼻涕和我说同样的话:“就是他,他欺负我,哥哥你快帮我揍他。”

  那时候杂草敏工资少,她自己也不客气,一没钱了就跑我办公室来让我带她吃肉去,我看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背井离乡来跳火坑,难免生出点恻隐之心,于是撸串儿啃羊蝎子的时候都带上她。她也不客气,扎啤咕嘟咕嘟地往下灌,烤大腰子一吃就是三个起,吃得我直犯怵。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了,语重心长地和她说:“妮子,大腰子这个东西吧,你吃再多也木有用啊,有劲你使不上哇……”她愣了一下,没听懂,然后傻头傻脑地龇着牙冲我乐。

  我那时候短暂追过一个蛮漂亮的森林系女生,有时候带着她们俩一起撸串儿。那个女生碰翻了辣酱瓶子,我掏出手绢来一根一根帮她擦手指头,那姑娘赏我一个大大的吻,她爱抹口红,印在我腮帮子上清清楚楚一抹红。

  这可把杂草敏羡慕坏了,嚷着也要找人谈恋爱印唇印,嚷了半年也没动静。

  我把我认识的条件不错的男生介绍给她,个个都喜欢她,她个个都不喜欢。

  有一回她来帮我收拾家务的时候,我问她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她歪着头不说话,一边叠衣服一边不耐烦说:“不要你管。”

  我说:“哎呦,好心当成驴肝肺啊这是。”

  我伸手去拍她脑袋,往左边拍她头就顺势歪向左边,往右边拍就歪向右边。

  3

  那些年我在拉萨开酒吧,每回一录完节目就从济南往西藏跑。

  我有我的规矩,只要是回拉萨,那就只带单程的路费,从济南飞到成都或丽江,然后或徒步或搭车,一路卖唱或卖画往前走,苦是苦了点,但蛮有意思的,反正在这个世界挣来的银子,少爷懒得拿到那个世界去花。

  出行的时间短则半个月,长则三个月,有时候出行的线路太漫长,就把杂草敏喊过来,把家里的钥匙现金银行卡什么的托付给她。

  山东的孩子大都有个习惯,参加工作以后不论挣钱多少,每个月都会定期给父母打点钱表表孝心,她知道我所有的银行卡密码,除了汇钱,她还负责帮我交水电物业费,还帮我充话费。

  一并交接给她的,还有我的狗儿子大白菜。

  她自称白菜的姑姑,白菜超级爱跟她,跟着我只有狗粮,跟着姑姑有肉吃有珍珠奶茶喝,还能定期洗澡。白菜是苏格兰牧羊犬,小男生狗,双鱼座,性格至贱无敌,天天觍着脸跟她挤在一张床上搂着睡觉觉。

  第一次和杂草敏做交接的时候,惹出了好大的麻烦,那是我第一次把她惹哭。

  我约她在经七路玉泉森信门前的机场大巴站见面,一样一样地托付家产。那回是要去爬安多藏区的一座雪山,冰镐、冰爪、快挂、八字扣,叮呤当啷地挂了一背包。她一边心不在焉地盘点着,一边不停地瞅我的背包,忽然问:“哥,你不带钱不带卡,饿了怎么买东西吃?”

  我说:“卖唱能挣盘缠,别担心,饿不着。”

  她嘴一下子噘起来了,她那个时候对自助旅行完全没概念,把雪山攀登、徒步穿越什么的想象成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以为我要天天啃草根煮皮带。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雪山上会不会冻死人?你穿秋裤了没?”

  呵!秋裤?

  我着急上车,心不在焉地说:“穿了也没用,一般都是雪崩直接把人给埋了,或者从冰壁上直接大头朝下栽下来干净利索地摔成饼饼……”

  说着说着我发现她的表情不对。

  她忽然拿手背捂着眼,嘴瘪了一下,猛地抽了一口气,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眼泪哗哗地从指头缝往外淌。

  我惊着了,说:“我擦!杂草敏你哭什么?”

  她齉着鼻子说:“哥,你别死。”

  我又好气又好笑,逗她说:“我要是死了,你替我给白菜养老送终。”她哭得直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吼:“我不!”

  我哄她,伸手去敲她头。越敲她哭得越厉害,还气得跺脚,搞得和生离死别似的。她那个时候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可哭起来完全是个孩子。

  后来生离死别的次数多了,她慢慢地习以为常,哭倒是不哭了,但添了另外一个熊毛病——经常冲大巴车摇手道别,笑着冲我喊:“哥,别死啊,要活着回来哈。”

  司机和乘客都抿着嘴笑,我缩着脖子,使劲把自己往大巴车座椅缝儿里塞。

  他奶奶的,搞得好像我是个横店抗日志士,要拎着菜刀去暗杀关东军司令似的。

  4

  唉,哪个男人年轻时没莽撞过?那时候几乎没什么惜命的意识,什么山都敢爬什么路都敢趟。夜路走多了难免撞鬼,后来到底出过几次事,断过两回肋骨残过几根手指,但好歹命贱,藏地的赞神和念神懒得收我。

  左手拇指是残在滇藏线上。

  当时遇到山上滚石头,疾跑找掩体时一脚踩空,咕噜噜滚下山崖,幸亏小鸡鸡卡在石头缝里才没滚进金沙江。

  浑身摔得瘀青,但人无大碍,就是左手被石头豁开几寸长的口子,手筋被豁断了。我打着绷带回济南,下了飞机直接跑去千佛山医院挂号。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韩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