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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在一号线_李海鹏【完结】(19)

  坦率地说,这种人太欠抽了。我只是性情坦率,您却是爱装孙子。同样地,有人身为纳税人,得到了很烂的公共服务,却会说“什么什么也不容易,应该理解嘛”云云。理解并不是问题,我想,可是在“什么什么”的光辉照耀之下,你那个小小的自我站在哪里呢?倘若利益常受损害,却习惯于站在侵害者的角度考虑问题,论个体的话,我看是性格太过粘粘糊糊,论整体,我就要惊叹这配合度已经高过了云雀的翅膀。

  @诗歌轶事

  到我这个博客上留言的人当中,赵丽华老师可能是最有名的。有人留言就该谢谢,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她,尽管我也觉得“梨花体”挺逗的。2006年我惟一能记住的诗,就是“我坚决不能容忍/那些/在公共场所/的卫生间/大便后/不冲刷/便池/的人”。看了这个我才知道,原来女厕所也不是世外桃源。浪打郎在MSN的签名上剽窃了这个句式,改成了“我坚决不能容忍/那些/说好了/三点钟打/麻将/却迟迟/不来/的人”。

  我挺理解浪打郎的,打不上麻将多难受啊,他是真的不能容忍。

  诗本身的问题就不谈了。从15岁到21岁,我写过6年诗,可还是说不明白这东西。21岁那年一想,兰波到这个年纪早跑非洲犯罪去了,就不写了。有时候开玩笑,我也对人说,“你丫是诗人吧?”其实我可没把写诗经历当成劣迹,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我的看法始终是诗是昨日世界的微光曾经照亮过你我幽暗的心灵,至于反诗主义的猪猡们怎么认为——谁尿他们呀?

  八9年6月,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写了首挺长的诗,寄给我。那时候全国性的诗歌病已经退烧,可是年轻人情绪激动,第一反应还是写首诗。那一年3月,海子死了。对文学青年们来说这是个挺重大的事件。浪漫主义卧轨了,死球了,破产了。

  2000年我上网,吃的第一大惊,就是怎么还有这么些人写诗呢?特意外,好像我好不容易进化成了一头鸭嘴兽,却发现某个寂寞的山谷里侏罗纪还有春天。我看了看,新恐龙们写得真够差的。我觉得文学是天才干的事儿,散发出的一股小城镇的霉味儿的家伙应该靠边儿站。

  后来就到了现在,普罗大众们赖皮赖脸地爬上了网络的历史舞台,威权时代,别的图不着,也就图一互相作践的欢乐。群众的小聪明是无穷的,有时候确实能产生很滑稽的戏剧性效果。

  我既想起索尔.贝娄一句话:“胆怯的智慧还在犹豫的时候,勇敢的无知已经行动了。”又觉得群氓的嗡鸣是时代民主化的必然结果。央视播放《大国的崛起》,南方都市报有篇评论不错,说重要的不是大国崛起,而是大国民崛起。我倒觉得,更重要的是小国民的崛起。鸡八毛大国,你让我这样的小国民崛起了,中国自然就好了。同理也适用于网上乌合之众。我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信心,相信破而立也好,不破而立也好,MZ时代终将来临,因此早已做好了跟这帮无耻之徒共度一生的打算。

  当然了,说回到诗,赵丽华老师也确实授人以柄。诗写得太有童趣了。

  其实我是乱说,看不大明白什么。1992年,一位师兄瞧了瞧我写的诗,苦于无法礼貌周全地加以评论,就说:“年纪一大,就看不懂诗啦。”岁月荏苒,如今ME TOO矣。

  @想一想,不也很好吗?

  2009年9月14日 涂鸦 李海鹏(第一财经)

  美国电影里常有这种镜头,某人走到了一个诸如大峡谷之类的地方,站在一块伸向虚空的岬角上,于是镜头旋转360度,让我们看到整个世界都匍匐在他脚下。我们就知道,这人走到了世界尽头,而且他自由了。有时候一本好的历史书,比如说阿诺德?汤因比的《历史研究》,也能把我带到类似的地方。我由此发现了人类生活真是太复杂了,除了所谓上帝之外没谁能掌握它,恐怕也没谁能真正理解它,而那些彪炳史册的强权人物也无非是涡流中的渣滓而已。

  这让我想起了在青藏高原腹地的感受,那时在青黛色的天空下,我望着雪山和一块块玻璃般闪亮的湖泊想,啊,这就是地球,还真是奇妙啊。历史的辽阔和高原的壮丽都会冲击一个人的感性,让你惊讶于世界并不是你熟悉的庸常的样子,因此你多少有点儿小激动,只是你不再是充满豪气的少年了,因此也不再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站到世界尽头的岬角上。

  类似的感受也出现在我读一本讲天文学历史的书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你一直生活在监狱里,突然间墙壁在你面前消失了。在浩瀚的事物中发现深邃的一面,向来会对人类的心理造成巨大的冲击,科学和宗教,真或者假,魔力都系于此吧?我看过一篇杨振宁的访谈录,他说物理研究让他深受震撼,被一种至美深深吸引,感到冒犯了什么,“好像看了某些不该看的东西”。

  这么说这个世界还蛮有趣。对那些把这世界当成一个玩具的人来说,也许它更有趣。对我来说世界就是这个滴溜溜转个不停的星球而已,最遥远的地方也许是南极,鲸在那儿喷水玩,企鹅在那儿像《马达加斯加》里面那样做寿司,而红豆冰山们正在因为二氧化碳排放过量而慢慢融化,再远就是异次元空间了。可是一个天文学家居然可以趴在射电望远镜前,观看一颗恒星在几百万年前发出的光,并且根据光的弯曲推导出宇宙是一个有限而无边的空间。这就是令我嫉妒的事情:有人可以拥有一个与我的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真实存在却是我无从想象的。

  说来可耻,我还真琢磨过相对论:为何一颗子弹穿过一个坠落的屋子,屋里的人会看到子弹的轨迹是弯曲的呢?有一次我采访一位物理学家,特意请教这个问题。物理学家给了我一个答复,可是它太普通了乃至我根本没记住,我只记住他的神情:你研究这个干什么?

  这是一个好问题:我要干什么呢?答案是,我很好奇。相对论这么有名气,我总想了解一下呀。再说人都是虚荣的,既然爱因斯坦有人类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头脑,我自然希望自己的头脑也能跟得上他。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弄明白了相对论,反正它也不复杂嘛。可是残存的一点儿理性告诉我,这可不是数独游戏之类的玩意。于是我悲哀地回忆起了物理我只读到了高一。

  事实是,我想体会辽阔、自由和真理。古人云,神游太虚,这就是我想要的。说起来玄妙,其实也很简单,倘若一个人掌控一个地方的奥秘,他在这个地方就是自由的。如果一个人了解宇宙,他的思维就可以自由地、无边际地飞行,如果了解历史,就可以在头脑中体会到永恒时光的重量。对我来说这就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春梦,可是我还是会想,如果我是一个最好的物理学家或者别的学者,就可以体会一切壮丽的、神秘的事物,就像坐在第一排观看上帝的演出。

  关于这种无法达到的念想与惆怅,弗罗斯特有一首名诗说得很清楚:林中有两条路,你永远只能走一条,怀念着另一条。《太阳照常升起》里则有更贴切的情节。杰克在那小说里是个因战争创伤而导致的性无能,但是女主角勃莱特很喜欢他。在小说的结尾,他们坐在出租车里,勃莱特说,唉,杰克,我们要能在一起该多好。前面有个穿着卡其制服的骑警在指挥交通,他举起警棍,车子突然慢下来,使勃莱特紧偎在杰克身上。“是啊,”他说,“这么想一想不也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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