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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传_龚济民+方仁念【完结】(71)

  二月十日傍晚,《虎符》即将完稿。沫若于火盆之畔,用脚自敲节拍,为全剧哼成主题歌一首。这天夜里,他睡得十分香甜,第二天清晨三时左右醒来,又得“该做就快做,把人当成人”两句,喜不自胜,觉得这更能体现剧本的主题。立即趁热打铁,将昨晚作的主题歌修改一过,定为:

  信陵公子,如姬夫人,

  耿烈呀太阳,皎洁呀太阴。

  铁锤一击,匕首三寸,

  舍生而取义,杀身以成仁。

  生者不死,死者永生,

  该做就快做,把人当成人。

  千秋并耀,万古流芳,

  大公呵无私,仁至呀义尽。

  事情也太凑巧,正月二日沫若开始写《屈原》,于十一日完成;二月二日他又开始写《虎符》,又于十一日完成。而且同是五幕历史剧,时代也相差不远。他不否认,他写这个剧本也是有些暗射的用意的,因为当时的现实生活中,国民党政府的内外政策与魏安釐王的“消极抗秦,积极反信陵君”多少有点相似。如姬临死前谴责魏安釐王的话,很容易引起读者、观众的联想和共鸣,她说:“哦,你,你暴戾者呀!你不肯把人当成人,你把一切的人都当成了你的马儿,你的工具。你把死的威胁来恐吓一切的人,你要使一切的人都变成没人性的你的奴隶牛马,你的摆设玩器,我现在要把人的尊严指示给你了。你所制造出来的死是不足以威胁人的呀!死倒成为了我们的朋友,成为了我们的创造品的时候,你的威权也就一切都完结了。”这不也是指着蒋介石的鼻子在痛斥吗?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剧本受到了严厉的审查。尽管中国万岁剧团早就决定上演该剧,由王瑞麟执导,江村饰信陵君,舒绣文饰如姬,孙坚白饰魏王;排练期间,沫若也曾应邀去剧团讲《虎符》的时代背景,并一一分析了剧中人物,可以说万事俱备,只等开台,然而有关当局就是迟迟不让公演。经过多次交涉,方才准予于一九四三年二月在抗建堂作短期演出,在这次演出之后便再也不能重演了。

  而且正式演出《虎符》时,不得不用国民党当局审查过的本子。沫若打开一看,只见原稿中的“赵国人民”、“魏国人民”这类字句,其中“人民”都被审查老爷们用朱笔改成了“国民”。殊不知“国民”本是现代新名词,说不定是由日本人开始用起的,竟出现于两千多年前的信陵君和如姬的口里,实在叫人啼笑皆非。还有,更发噱的是“舞台左翼”、“舞台右翼”等字眼,居然都被改成了“左边”、“右边”。幸好“左”和“右”还保留着,否则简直不知如何指示演员们上、下场哩!①沫若不禁为党老爷们的神经脆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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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天地玄黄·民主运动中的二三事》

  对于国民党所实施的文化专制主义,沫若极为反感。当《虎符》公演的时候,他写了专文,寓意深远地指出:“要得真正把人当成人,历史还须得再向前进展,还须得有更多的志士仁人的血流洒出来,灌溉这株现实的蟠桃。”①这要求把人当作人的呼声,当然也包括给作家以自由,而要获得这种自由,那是必须经过流血斗争的。早在《虎符》脱稿之后不久,沫若在中苏文化协会所作的题为《再谈中苏文化之交流》的演讲中,就曾大声疾呼仿效苏联的文艺政策和法制,“主持文艺政策的人要着眼远处,给文艺作家以更多的空气,更多的阳光,更多的养料,使他们能够自由自在地发展”。有关当局当然是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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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沸羹集·献给现实的蟠桃》

  自由不是祈求得来的,必须依靠韧性战斗。一九四二年五、六月间,沫若又从《史记·荆轲列传》中高渐离以筑击杀秦始皇的故事取材,着手创作五幕历史剧《高渐离》。为了考定筑这种乐器的形制,他几乎翻遍了自己用四个木箱垒起来的简易书柜。六月十四日午后,他抱着刚满半岁的儿子世英,一面吟哦,一面草成《白渠水歌》:“白渠水,何清粼,秋风吹槐槐叶落,又何人,扫为薪?……”一遍又一遍,也说不清是唱还是念,最后只听见他在呜咽……

  《高渐离》的火药味比《虎符》还要浓烈,主人公公然呵斥秦始皇:“如今天下的人都是和我通谋的!天下的人都愿意除掉你这个暴君,除掉你这个魔鬼,除掉你这个……”这当然是有所指的,作者毫不讳言,他写这个剧本同样也是有暗射的用意的,即存心用秦始皇来暗射蒋介石。因而对秦始皇的处理有失公正,不过这并不违背他的历史剧主张,因为他“只想把自己所想写的东西写得出,写得活,写得能使读的人、看的人多少得到一些好处”①。在他看来,历史剧创作与历史研究是两码事:“史学家是发掘历史的精神,史剧家是发展历史的精神”,因而历史研究要“实事求是”,史剧创作则要“失事求似”。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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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沸羹集·献给现实的蟠桃》

  ②《〈沸羹集〉历史·史剧·现实》

  从结局来说,由于上述原因,《高渐离》比《虎符》惨得多,送审时就未能获得通过,等于被禁演,以致没上演过一次。

  自《棠棣之花》到《高渐离》,沫若已经写了四部历史剧。说来也真够有趣的,它们各自的情调和故事发生的季节,恰好排成了春夏秋冬:《棠棣之花》里桃吐丹霞,春光和煦;《屈原》里桔柚已残,时当初夏;《虎符》里桂花盛开,正逢中秋;《高渐离》里寒气逼人,冬云惨淡。沫若心中有数,这些原是不经意间偶然的巧合,然而都取材于战国时代,这却是有意识的抉择。后来他在一次专题报告中曾说:

  至于自己为什么爱用战国的题材写剧本呢?根据自己研究历史的结果,战国时代是中国历史转变最重要的关键,最重要的转折点。那时正是由奴隶生产社会转变到封建社会的历史阶段。今天的中国,正处在由封建社会转变到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阶段。当然,历史是决不会回头的。但,目前的社会转变和战国时代的社会转变,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也正是历史人物创造大悲剧的时代。从今推古,在战国时代的史实去找寻给予现代深刻教训的题材,这动机或许会推广到许多作家创作过程。在创作《高渐离》期间,友人卢子英与冯玉祥等人相约,曾邀沫若同游华蓥山。盛情难却,沫若只得暂时丢下文稿,如约前往北碚集合。在民昌轮上,卢子英发现有两个穿西装、佩手枪、戴墨镜的特务,便问沫若:“船上未必还有大人物吧?”沫若用手指着自己说:“鄙人!鄙人!”言下之意他们是来监视他的。由于卢子英邀约的游客中有不少“党国要人”,他们对沫若有所忌避,因而知道他也来了,便突然宣布原游览计划作罢。于是沫若由卢子英等人陪同,改往合州访钓鱼城。钓鱼城原为钓鱼山,在合州东北,倚天拔地,雄峙一方,三面临江,形势陡绝,宋末名将余玠为抵御元军筑城于此,故名。继守者王坚、张珏亦以此孤城独立抗元,屡次却敌,前后支持了三十余年,直至王立、熊耳夫人叛逆降元,城方陷落,南宋即亡。古战场的不灭光辉,民族英雄的爱国业绩,令沫若极尽倾佩之诚。“卅载孤撑天一线,千秋共仰宋三卿。”②他很想根据这一次的收获再来写一个剧本,一面表彰王坚、张珏之忠义,另一面则描写王立、熊耳夫人之谲诈,似这样忠奸对立,以构成一个悲剧的结束,这实在是一部天成的戏剧资料。回来后,他把这个意思跟夏衍、阳翰笙、郑伯奇等人说了,还写信给翦伯赞,说是要“写一部火烈的剧本”,他们也都觉得是不可多得的一出好戏的题材。遗憾的是,结果这出戏未能形诸笔墨,这次旅游倒被传得满城风雨,有关当局居然说郭沫若在北碚和合州纠集文化人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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