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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52)

  “你回来啦。你平安无事。”

  “是的。”

  “用了早点没有?”

  “吃过了。”

  “你好吧,中尉?你好吧?”他妻子问。

  “我好。”

  “和我们一同吃早饭好吗?”

  “不,谢谢你。告诉我,巴克莱小姐现在可在医院里?”“巴克莱小姐?”

  “那个英国护士。”

  “他的女朋友啊,”他妻子说。她拍拍我的胳膊,笑笑。“不在,”门房说。“她走啦。”

  我的心往下一沉。“真的吗?我是说那个高高的、金黄头发的英国小姐。”

  “我知道。她上施特雷沙去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

  “两天前,同另外那个英国小姐一块儿去的。”

  “好,”我说。“我现在要你们做一件事。别告诉任何人说见到过我。

  这是非常重要的。”“我不告诉任何人,”门房说。我给他一张十里拉的钞票。他推开了。“我答应你不告诉人好了,”他说。“钱我不要。”

  “有什么事要我们替你做吗,中尉先生?”他妻子问。

  “只希望你们不告诉别人,”我说。

  “我们装哑巴,”门房说。“有什么事要做,通知我一声好不好?”“好,”

  我说。“再会。将来再见。”

  他们站在门口,目送着我。

  我跳上马车,告诉车夫西蒙斯的住址。西蒙斯是一位学唱歌的朋友。西蒙斯住在城里好远的地方,在马根塔门①那一头。我进去看他时,他还在床上,睡意蒙眬。

  “你好早啊,亨利,”他说。

  “我搭早车来的。”

  “这撤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你是不是在前线?抽根烟吧?烟就在桌上那盒子里。”他的卧房是个大房间,一张床靠墙放着,房间的另一边放着一架钢琴、一张梳妆台和一张桌子。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西蒙斯靠坐在枕头上抽烟。

  “我陷入困境了,西姆,”我说。

  “我也是,”他说。“我经常陷入困境。你不抽根烟吗?”“不,”我说。“到瑞士去要办什么手续?”

  “你吗?意大利人根本不让你出国境。”

  “是的。这我知道。但是瑞士人呢。他们怎么样?”

  “他们拘留你。”

  “这我也知道。不过其中的奥妙是什么?”

  “没什么。很简单。你哪儿都可以去。不过得先打个报告什么的。你为什么问?你是要逃避警察吗?”“还不大清楚。”

  “你不想告诉我就不必说。不过这事一定怪有趣。这里什么事都没有。

  我在皮阿辰扎演唱,失败得可惨啊。”

  “非常抱歉。”

  “是啊,我失败得很惨。但我唱得好。我要在这里的丽丽阁再试它一次。”

  “我希望去听听。”

  “你太客气了。你不是说你搞得一团糟了吗?”

  “这还难说。”

  “你不想告诉我,就不必说。你怎么离开那该死的前线的?”“我再也不干了。”

  “好小子。我一向知道你是有头脑的。有没有我可以帮你忙的地方?”

  “你本来就很忙了。”

  “哪里,亲爱的亨利。一点儿不忙。什么事我都乐意做。”“你身材大小跟我差不多。可否劳驾上街去给我买一套平民服装?我本来有衣服,可是都放在罗马。”

  “你果真在罗马住过?那是个脏地方。你怎么会跑到那儿去住?”“我本来想当建筑师。”

  “那儿不是学建筑的地方。你不必买衣服。你要什么衣服,我全给你。我把你好好打扮一下,出去一定大成功。你上那梳妆室去。里边有个衣柜。你要什么尽管拿。老朋友,你用不到买衣服。”

  ① 意语:“和平万岁!”

  “我看还是买的好,西姆。”

  “老朋友,我把衣服送给你,比出去买衣服方便多了。你有护照没有?没有护照可寸步难行啊。”

  “有。我的护照还在。”

  “那么还是换衣服吧,老朋友,换好了就动身往老赫尔维西亚②去吧。”

  “事情并不这样简单。我得先上施特雷沙去。”

  “那太理想了,老朋友。只消乘条船过湖就到。要是我不演出的话,我就陪你去。我还是会去的。”

  “你可以学唱瑞士山歌。”

  “老朋友,我早晚要学唱山歌的。不过我唱歌真的还很行。怪就怪在这里。”

  “我敢打赌你是能唱的。”

  他躺倒在床上,抽着烟卷。

  “你下的赌注可别太大。不过我倒是能唱的。说来怪滑稽的,我还是能唱。我喜欢唱。你听。”他扯开喉咙唱起《非洲女》①来,脖子胀得很粗,血管突出。“我能唱,”他说。“不管他们喜欢不喜欢。”我望望窗外。“我下去打发马车走吧。”

  “等你回来,老朋友,我们一同吃早饭。”他下了床,伸直身子,来个深呼吸,开始做早操。我下楼付帐打发马车走了。

  ② 意语:“回家去!”

  ① 马根塔门是米兰的西门。

  我穿上平民服装,觉得好像是个参加化装跳舞会的人。军装穿久了,现在身子不再裹得紧紧的,仿佛若有所失。特别是那条裤子,穿在身上,觉得松松垮垮。我在米兰买了一张到施特雷沙去的车票。我还买了一顶新帽子。西姆的帽子我不能戴,他的衣服倒是挺不错的。衣服带有烟草味,当我坐在车厢里望着窗外时,我觉得帽子崭新,衣服很旧。我觉得自己很忧郁,正像车窗外伦巴第区那片濡湿的乡野。车厢里有几个飞行员,他们不大瞧得起我。他们目光避开,不来看我,很藐视我这种年纪的人还在当平民。我倒不觉得受了侮辱。要是在从前,我准会侮辱他们一下,挑动他们干一架。他们在加拉剌蒂下了车,剩下我一个人,也乐得安静。我身边有报纸,但我不看,因为我不想知道战事。我要忘掉战争。我单独媾和了。我觉得异常寂寞,所以车子到施特雷沙时,心中很高兴。

  到车站时,我等待旅馆兜揽生意的伙计,但是一个都没有出现。旅游季节早已过了,没人来接火车。我提着小提包下了火车,这小提包是西姆的,提起来很轻,因为里边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两件衬衫。我在车站屋檐下躲雨,看着火车开走了。我在站上找到一个人,问他什么旅馆还在开业。巴罗美群岛①大旅馆还开着,还有几家小旅馆是一年四季都营业的。我提着小提包冒雨上那大旅馆去。我看见有一部马车从街上驶过来,便向车夫打招呼。乘着马车上旅馆,比较有派头。车子赶到大旅馆停车处的入口,门房连忙打着伞出来迎接,非常有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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