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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53)

  我开了一个好房间。房间又大又亮,面临着湖上①。湖上现在罩着云,不过阳光一出来,一定很美丽。我对旅馆的人说,我在等待我的太太。房间里摆有一张双人大床,那种燕尔新婚的大床,上面铺着缎子床罩。旅馆十分奢华。我走下长廊和宽阔的楼梯,穿过几个房间,到了酒吧间。那酒保我本来就认得,我坐在一只高凳上,吃吃咸杏仁和炸马铃薯片。马丁尼鸡尾酒又凉爽又纯净。

  “你穿着平民服装在这儿做什么?”酒保给我调好了第二杯马丁尼后,问道。

  “休假。疗养休假。”

  “这儿一个人都没有。我就不懂旅馆为什么还开着。”

  “近来钓鱼吗?”

  “钓到了一些很好的鱼。每年这个季节,垂钩钓鱼都可以钓到一些很好的。”

  “我送给你的烟草收到没有?”

  “收到了。你可曾收到我的明信片?”

  我笑起来。烟草我根本弄不到。他要的是美国板烟丝,但是不晓得是我亲戚不再寄来呢,还是在什么地方给扣留了。无论如何,我没收到,更没法子转寄给他。

  “我在什么地方总还能弄到一点的,”我说。“告诉我,你可曾见到过城里来了两位英国姑娘?她们是前天才到的。”

  ① 这是瑞士的拉丁文名称。

  ①《非洲女》是德国音乐家梅耶贝尔(1791—1864)所编的五幕歌剧,写葡萄牙探险家达·伽马的事迹。

  “她们不住这旅馆。”

  “两人都是护士。”

  “我倒见过两位护士。等一等,我给你打听去。”

  “其中有一位是我的妻子,”我说。“我特为上这儿来会她。”“另外一位是我的妻子。”

  “我并不是在说笑话。”

  “请原谅我的胡闹,”他说。“我把你的话听错了。”他去了好一会。

  我吃吃橄榄、咸杏仁和炸马铃薯片,对着酒吧后边的镜子,照照穿着平民服装的我。酒保踅回来了。“她们住在车站附近的小旅馆里,”他说。“来点三明治吧?”

  “我按铃叫他们拿点来。你知道,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因为连客人也没有。”

  “真的连一个都没有吗?”

  “有。只有几位。”

  三明治送来了,我吃了三块,再喝了两杯马丁尼。我从来没有喝过这样凉爽纯净的酒。喝了以后,叫我觉得人都变文明了。我过去吃喝红葡萄酒、面包、干酪、劣质咖啡和格拉巴酒,吃喝得太多了。我坐在高凳上,面对着那悦目的桃花心木的柜台、黄铜装饰和镜子等等,心中全不思想。酒保问了我几个问题。

  “不谈战争,”我说。战争离我已很遥远。也许根本并没有战争。这儿并没有战争。随后我发觉,战争对我个人来说,已经结束了。但是我又并不觉得有真正结束了的感觉。我的心情就好比一个逃学的学生,正在思量学校里在某一钟点在搞什么活动。

  我到那小旅馆时,凯瑟琳和海伦·弗格逊正在吃晚饭。我站在门廊上,看见她们坐在饭桌边。凯瑟琳的脸背着我,我看得见她头发的轮廓、她的面颊、她那可爱的脖子和肩膀。弗格逊正在说话。她一看见我进来就停了嘴。

  “我的上帝啊,”她说。

  “你好,”我说。

  “原来是你啊!”凯瑟琳说。她的脸孔光亮起来。她快乐得好像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亲亲她。凯瑟琳红了脸,我就在桌边坐下。“你这一团槽的,”弗格逊说。“你来这儿做什么?吃了饭没有?”“没有。”伺候开饭的姑娘进来了,我吩咐她多开一客。凯瑟琳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快乐幸福。

  “你为什么穿便服?”弗格逊问。

  “我现在入内阁了。”

  “你一定出事了。”

  “高兴起来吧,弗基。稍微高兴一点。”

  “我看见你可不觉得高兴。我知道你给这姑娘找的麻烦。见到你这人可没法子叫我愉快。”

  “没有人给我找什么麻烦,弗基。是我自己找的。”

  凯瑟琳对我笑笑,在桌下用脚踢了我一下。

  “他叫我受不了,”弗格逊说。“他对你一无好处,只是用他那套鬼鬼祟祟的意大利伎俩毁了你。美国人比意大利人更坏。”

  “倒是苏格兰人才讲道德呢,”凯瑟琳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那意大利式的鬼鬼祟祟。”

  “我鬼鬼祟祟吗,弗基?”

  “你鬼鬼祟祟。你比鬼鬼祟祟还要坏。你就像条蛇。披着意军军装的蛇,脖子上披着一件披肩。”

  “我现在可没穿意军军装啊。”

  “这正是你那鬼鬼祟祟的又一例证。整个夏天你闹恋爱,叫这姑娘怀了孕,现在大概你想溜走啦。”

  我对凯瑟琳笑笑,她也对我笑笑。

  “我们一块儿溜走,”她说。

  “你们俩本是一路货,”弗格逊说。“凯瑟琳·巴克莱,我真替你害臊。你不怕难为情,不顾名誉,而且你就像他一样的鬼鬼祟祟。”

  “别这样讲,弗基,”凯瑟琳说,轻轻地拍拍她的手。“别责难我。你知道你我是好朋友。”

  “挪开你的手,”弗格逊说。她脸孔涨红了。“要是你知道难为情,还有话说。但是天知道你怀了几个月的孩子,还当做儿戏,还是满脸笑容,无非因为勾引你的汉子回来了。你不知耻,也没有情感。”她开始哭起来。凯瑟琳走过去,用臂膀搂住她。她站着安慰弗格逊的时候,我看不出她身体外形有什么变化。

  “我不管,”弗格逊呜咽地说。“我以为这太可怕了。”

  “好啦,好啦,弗基,”凯瑟琳安慰她说。“我知耻就是了。别哭,弗基。别哭,好弗基。”

  “我不在哭,”弗格逊呜咽地说。“我不在哭。只是因为你闹出了这可怕的乱子。”她看着我。“我恨你,”她说。“她没法叫我不恨你。你这卑鄙鬼祟的美国意大利佬。”她的眼睛和鼻子都哭红了。

  凯瑟琳对我笑笑。

  “不许你一边抱着我,一边对他笑。”

  “你太不讲理了,弗基。”

  “我知道,”弗格逊呜咽着说。“你们俩都不要理我。我心里太烦了。我不讲理。这我知道。我要你们俩都快乐幸福。”

  “我们现在就快乐嘛,”凯瑟琳说。“你这甜蜜可爱的弗基。”弗格逊又哭起来。“我要的不是你们这一种快乐。你们为什么不结婚?难道你另有妻子吗?”

  “没有,”我说。凯瑟琳大笑。

  “这不是可笑的事,”弗格逊说。“有许多人都另有老婆的。”“我们就结婚好啦,弗基,”凯瑟琳说。“如果这样能叫你喜欢的话。”“不是为了叫我喜欢。你们本人应该有结婚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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