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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清官场30年_黄云凯【完结】(118)

  “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左传·昭公七年》)从这里,我们可看出,儒家的理想社会的模式是埃及的金字塔而不是罗马的圆形大剧场。

  在大剧场式的社会里,台上与台下高度相差不大,舞台可以同时容纳很多人,上台与下台转换的频率很快——没有人永远在台上,在台下的要上去也很容易。但有一条,无论在台上还是台下,都必须遵守秩序,否则就会乱哄哄的。乱哄哄的,对台上台下的都没好处——看的看不了,演的演不了——所以,人人都很自觉地遵守秩序。

  金字塔式的社会则完全相反。塔尖与塔顶高度相差悬殊,越往上容纳的人越少,到塔顶更是只能容纳一个人。塔顶的人希望永远在塔顶,下面的人则拼命地往上爬,不停地爬,倒下了,再由儿子孙子继续往上爬。因为并不是人人都能爬上去,所以也就几乎没有什么人遵守秩序——遵守秩序就意味着失去机会。所以,在金字塔式的社会里,虽然每一个层级都有一套所谓的制度,但几乎没有人把它当回事——包括制定制度和执行制度的人。在整个金字塔上,能够超越制度是一种实力,也是一种荣耀——塔尖的人超越所有制度——除非塔底有人铤而走险,将整个金字塔推倒。

  旧的金字塔倒下了,新的金字塔很快又竖起来了。中国社会就这样周而复始。

  中国社会的变革,实际上就是要推倒金字塔,兴建大剧场。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有关它的艰巨程度,我举一个例子你们就明白了。你们现在的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三十多年,经济已经相当地发展了,教育也相当普及了,对于政改却始终慎之又慎——这就是明证。

  如此看来,我们就不得不佩服圣母皇太后慈禧的勇气——当然,或许也有无知者无畏的成分在里面。1901年,慈禧决定实行君主立宪,实际上就是挖金字塔的墙脚,打下大剧场的地基。从这个角度讲,清末新政实际上是戊戌变法的继续,其意义超出了中国历史上的所有改革。

  可惜的是,历史没有给中国这样的机会。辛亥革命一场飓风袭来,墙脚松动的金字塔轰然倒下,理想的大剧场却迟迟没有建立起来。

  光绪和慈禧死后有知,怎不纠结?

  说完纠结的时代,再来说纠结的自己。

  人是一种哲学的动物,不仅要活着,而且还要活得有价值。《左传》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立德、立功、立言是中国古人关于人生的最高理想——当然,能够同时做到“三立”的,放眼整个中国历史,找不到几个。一个人如果能够在立德、立功、立言任何一个方面有所建树,就足以青史留名。

  很遗憾,立德、立功、立言,我是一项也没有做到。

  首先说立德。中国的官场历来是最污浊的地方,但是在这个污浊的地方,也不是没有清白君子。比如杨震,比如包拯,比如海瑞。而我呢?一方面,我不屑于蝇营狗苟贪污自肥;另一方面,我又不想把自己弄成苦行僧。表现在行为上就是,一方面坚决拒绝贪污受贿;另一方面,对各种陋规又坦然受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我既没有像我的很多同僚那样享乐于当时,又不能像杨震、包拯和海瑞留名于后世。

  纠结!

  再说立功。常言道:乱世出英雄。从道光到咸丰再到同治和光绪,正是中国历史从治世到乱世从古代向近代过渡的一个时期。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康有为、谭嗣同……可谓英雄辈出。而我呢?虽说也曾有一腔济世救民的抱负,但既没有做大事的雄心,更没有做大事必不可少的忍心,对于天朝帝国的未来,更是远不如郭嵩焘、郑观应等人看得准确。

  所以,在大清官场,我虽然忙忙碌碌,甚至可以说殚精竭虑,但结果却一事无成。我的奔走尘劳在现在看来,几乎已没有任何什么意义。

  纠结!

  最后说立言。杜甫说:文章憎命达。欧阳修说:诗穷而后工。我这一生,几起几落,肯定不算达。穷呢?也似乎谈不上。这就注定了我在文学上的半吊子结局。苏东坡谪居黄州,留下了前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这样的千古绝唱。纪晓岚遣戍伊犁,也留下了《乌鲁木齐杂诗》160首。我虽然也曾遣戍军台,却什么也没有留下。回顾这一生,虽然也曾主讲金台书院,虽然也刊刻了《时晴斋诗赋全集》,但是文与身同腐,没有能传之久远。究其原因,恐怕也是因为自己心中不空,在诗人与官员两种角色间左右徘徊,结果是仕途坎坷而文章无成。

  纠结!

  纠结的时代,纠结的我,这是大清王朝的悲剧,也是千古文人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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