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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人物传记_郭德宏【完结】(119)

  徐新六的观察甚敏锐,“力大”(因而效果明显)正是新俄对胡适(及其他许多人)的魅力所在。他的问题实际是:对苏俄的“共产”和“党治”,中国究竟学不学?如果不学,又学苏俄的什么?胡适那时主张向俄国人学习的,首先是“努力肯干”的认真精神。当时《晨报副刊》上一篇署名伯山的作者就看出胡适“明显地流露出不据学理不择方法去干”的倾向,他发现,胡适“近来的精神”就体现在“他那‘肯干’‘能干’的豪气”上。[79]

  可以说,重在行动是胡适当时政治主张的一个重要的特征。他那段时间特别强调努力肯干,虽然给人以“不据学理不择方法去干”的倾向,主要还是针对他所认知的国人“政治活动能力薄弱”这一缺失。而立足于行动的基础也使一些在常人看来矛盾、冲突或对立的政治趋向可以被胡适“兼容并包”而熔于一炉。不了解这一点,就较难对胡适那段时间所表述的政治理念及其表现出的政治态度产生“了解之同情”。

  然而任鸿隽关注的“俄国式的劳农专制”与“美国式‘德谟克拉西’”的对立和竞争关系本实际存在,胡适自己对此也并非没有疑虑。在这方面,他进一步得到了罗素的帮助。胡适从苏俄到英国后,罗素即告诉他,像中国这样的农业国家,最适于苏俄那种专政制度。若采用民治,必闹得很糟。胡适反对说,“我们爱自由的人却有点受不了”。罗素告诉他,“那只好要我们自己牺牲一点了”。胡适觉得“此言也有道理”。[80]

  以前罗素说中国应走社会主义之路时,胡适曾做有《一个哲学家》的诗,说罗素自己不要国家,却要中国人爱国;自己不信政府,却要中国行国家社会主义;这都因为罗素认为中国人还不配走自由主义之路。胡适曾“敬告他:这种迷梦,我们早已做够了”!如今他自己对自由主义的认识转变了,罗素再教他为了国家好而牺牲个人信仰,他也就基本接受了。

  罗素在1922年著的《中国的问题》一书中,曾提出苏联布尔什维克的目标就是要“使俄国美国化”。[81]胡适当年想必是不同意的,因为他本认为“真正的美国主义”并不主张平地推翻一切,而是坚信“进步是一步一步得来的”。[82]但在思想转变之后,再加上芝加哥大学那位教授的推理,则社会主义专政的将来总还会到民治;正是基于专制可经教育变民主这一判断,胡适在1930年断言:苏俄与美国“这两种理想原来是一条路,苏俄走的正是美国的路”。[83]他又一次接受了他不太喜欢的罗素的观点。不过,罗素一向是将“美国主义”作为挖苦对象的,他说俄国走美国路本略带贬义。而在胡适这里,已是明显的褒义了。

  苏俄真正打动胡适的,大约还是一个法国人告诉他的:“俄国最大的成绩是在短时期中居然改变了一国的趋向,的确成了一个新民族。”这或者让他回想起Merriam当初类似的观察,即苏俄“一切设施,尤其是教育的设施,都注意在实地造成一辈新国民”。而这正是胡适毕生想在中国实现的最高目标,他不禁感叹道:“这样子才算是真革命。”[84]后来的历史表明苏俄有那样的改变实在只是个神话,但当时有胡适那样看法的不在少数。

  二三十年代的西方对苏俄的社会主义和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虽然是反对多而赞成少,但都承认这是对西方政治学说和政治制度的新挑战。胡适是乐观的实验主义者,故倾向于从积极的方面去诠释这些新试验。而且,他把新俄的社会主义制度这一“空前伟大的政治新试验”纳入了他所推崇的社会主义新宗教信条之中,在这一点上他比张君劢等进步党人的基尔特社会主义走得更远。

  张忠栋先生曾提出,胡适在1927年初从欧洲到美国后,即扫除了他对苏俄的兴奋,再度认定美国的价值。[85]此说颇为其他一些学者采纳,其实恐怕误解了胡适。胡适当然更加认同美国,不过他到1930年仍说苏俄与美国“这两种理想原来是一条路”的断言表明,胡适认同美国方式并不以放弃对苏俄的“兴奋”为代价。另一方面,胡适在苏联时就公开表述了其倾向美国的态度,且因此引起招致拉狄克和中共学生的不满,他完全无需到欧美考察后再“重新”认识到美国方式的价值或“回归”到美国方式。

  对胡适来说,既然他认为“苏俄走的正是美国的路”,显然更强调两国“取径”的“共同”而非其“不同”。胡适对西方有着自己的亲身认识,他并不像一般人那样笼统看待广义的“欧美”或“西方”政治。观其当时公开说英国不足学,可知他在英国的观察较多负面印象,这与他对苏联的颇多正面印象非常不同,值得特别注意。而且,胡适那段时间一直把苏俄看作“西方”的一部分;从1919年开始,他长期以来与马克思主义者的争论是关于输入什么样的学理、怎样输入,以及某些学理是否适合中国等问题,但从未质疑这些学理属于“西方”。

  其实胡适对苏联的好感和他对苏俄政治方式的保留都是持续的,他承认和接受苏联所进行的“绝大的、空前的政治试验”并不意味着他已认可苏俄的政治方式。同样,胡适对美国政治方式的赞赏也是有分寸的。尽管他长期以来有意无意间试图将美国方式运用于中国,但因“议政”而较仔细地考察过中国国情并实地体验了新俄的社会主义制度后,胡适对什么样的体制更适合中国似乎有了新的认识,与蔡和森等人的“舌战”给了他思想上的刺激,使他产生了一些突破性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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