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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正非正传_赵凡禹/燕君【完结】(125)

  后来饿得多了,方法也多了一些,上山采一些红刺果(就是我们绿化用的那种),把蕨菜根磨成浆,青杠子磨成粉代食。有时妹妹采几颗蓖麻子炒一下当花生吃,一吃就拉肚子。后来又在山上荒地种了一些南瓜,以及发明了将美人蕉(一种花)的根煮熟了吃。刚开始吃美人蕉根时,怕中毒,妈妈只准每人尝一点。后来看大家没有事,胆子就大一些,每天晚上儿女围着火炉,等着母亲煮一大锅美人蕉的根或南瓜来充饥,家庭和和睦睦。那时,根本没有专用的厨房,而是卧室床前的地上,挖一个坑,作一个地炉,又做饭,又取暖,大家围在一起,吃南瓜,和和融融。

  父母的不自私,那时的处境可以明鉴。我那时14~15岁,是老大,其他一个比一个小,而且不懂事。他们完全可以偷偷地多吃一口,他们谁也没有这么做。爸爸有时还有机会参加会议,适当改善一下。而妈妈那么卑微,不仅要同别的人一样工作,而且还要负担七个孩子的培养、生活。煮饭、洗衣、修煤灶……什么都干,消耗这么大,自己却从不多吃一口。我们家当时是每餐实行严格分饭制,控制所有人的欲望的配给制,保证人人都能活下来。若不是这样,总可能会有一个、两个弟妹活不到今天。我真正能理解活下去这句话的含义。

  我高三快高考时,有时在家复习功课,实在饿得受不了了,用米糠和菜合一下,烙着吃,被爸爸碰上几次,他们心疼了。其实那时我家穷得连一个可上锁的柜子都没有,粮食是用瓦罐装着,我也不敢去随便抓一把,否则也有一两个弟妹活不到今天。(我的不自私也是从父母身上看到的,华为今天这么成功,与我不自私有一点关系。)后3个月,妈妈经常早上悄悄塞给我一个小小的玉米饼,使我安心复习功课,我能考上大学,小玉米饼起了巨大的功劳。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也进不了华为这样的公司,社会上多了一名养猪能手、或街边多了一名能工巧匠而已。这个小小的玉米饼,是从父母与弟妹的口中抠出来的,我无以报答他们。

  当1997年我国的高等教育制度改革时,开始向学生收费,而配套的助学贷款又没跟上,华为向教育部捐献了2500万元寒门学子基金。在基金叫什么名字上争论很大,甚至有员工亲自来找我,说不要叫寒门,叫优秀,这些人不少还是博士、博士后。我认为出身贫寒并不羞耻,而思想与知识贫寒,出身高贵也不光荣。我的青少年时代就是在贫困、饥饿、父母逼着学中度过来了的。没有他们在困难中看见光明、指导,并逼迫我们努力,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文革”岁月

  父亲一生谨小慎微,自知地位不高,从不乱发言而埋头在学问中。因此,平安度过了1957年“反右”、1959年“反右倾”、1964年“四清”等政治运动。但没有小难,必有大难。“文革”一开始,各地都以三家村这种模式找靶子。会写文章、是党的领导干部、有一些独立的政治思想的人(指与当地的潮流不合拍),就是靶子。爸爸在早期革命队伍中就算有文化的,又有教学经验,又是领导干部……符合这种模板。“文革”又是从教育界首先开始的,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运动中,他最早被抛出来,属于“反动学术权威、走资派、历史有问题的人”……万劫难逃。他最早被关进牛棚(当时称关押地、富、反、坏、右、走资派……9种人的非监狱的囚室),直到粉碎“四人帮”,历时10年,短短的人生能有几个10年。这又是在他最能为人民做事的时期,你知道这对一个有志者是多么的痛苦。由于只有少数人先被抛出来,那时的末日恐惧是可以想象的。父亲是校长,父亲的同事、原来的书记黄宣乾是老革命,忍受不了而自杀了。其实他们的错误就是要把教学搞好为国家,就是今天的科教兴国。今天能把科教兴国的口号喊响,一百多年来有多少人为它殉道。

  当时,我已到外地读书,没有直接感受到家庭的遭遇,因为母亲来信绝不会描述。她只会说“要相信运动,跟党走,要划清界限,争取自己的前途……党的政策是历史问题看现实,出身问题看本人,你不要受什么影响。”而弟妹们年纪小,在父母身边,他们直接感受了各种屈辱与打击。弟妹们经常扒在食堂外面的玻璃窗,看批斗爸爸,吓得他们浑身发抖。爸爸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头戴高帽,满脸涂黑,反捆双手,还一边被人拳打脚踢,有时还被踢倒在地……有时,几百个走资派挂着黑牌,装在卡车上游街……

  我当时在外地读书,对家中的情况不了解,是同班同学从父亲学校出来串联的学生中了解到,再告诉我的。我在大串联中,收集了许多传单,寄给母亲。我记得传单上有周恩来总理的一段讲话,“干部要实事求是,不是的不要乱承认。事情总会搞清的。”妈妈把周总理这一话,藏在饭里送给爸爸,后来爸爸说,这张条子救了他的命,他才没有自杀。其实父亲为什么没有自杀,母亲后来给我们说过,他是为了我们七个孩子。他想他一死,就成了自绝于人民,孩子们背上这个政治包袱,一辈子如何生存,那时的血统论,株连儿女的严酷环境下,他忍受百般折磨,也不会自杀的。

  1967年重庆武斗激烈时,我扒火车回家。因为没有票,还在火车上挨过上海造反队的打,我说我补票,也不行,硬把我推下火车。也挨过车站人员的打。回家还不敢直接在父母工作的城市下车,而在前一站青太坡下车,步行十几里回去,半夜回到家,父母见我回来了,来不及心疼,让我明早一早就走,怕人知道,受牵连,影响我的前途。爸爸脱下他的一双旧反毛皮鞋给我,第二天一早我就走了,又回到枪林弹雨的重庆。父母总以为枪林弹雨,没有政治影响可怕。临走,父亲说了几句话:“记住知识就是力量,别人不学,你要学,不要随大流。”“学而优则仕是几千年证明了的真理。”“以后有能力要帮助弟妹。”背负着这种重托,我在重庆枪林弹雨的环境下,将樊映川的高等数学习题集从头到尾做了两遍,学习了许多逻辑、哲学……还自学了3门外语,当时已到可以阅读大学课本的程度,终因我不是语言天才,加之在军队服务时用不上,20多年荒废,完全忘光了。我当年穿走爸爸的皮鞋,今天是十分后悔的。我那时是一个学生,是自由人,不用泥里水里跑,而爸爸那时是被押着做苦工,泥里、水里、冰冷、潮湿……他才真正需要。我那时只理解父母的温暖,没有理解他们的需要,也太自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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