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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格群岛_[俄]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完结】(337)

  幸亏他们没有枪。我顺流划去。他们大声喊叫着在岸上跑,但不远就有一个小河弯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我脱下两条裤子(一条海军裤和一条西装裤),把水拧干。冻得我浑身打战。

  “哼!科利亚!你这回暖和过来了吧?”科利亚一声不吭……

  很明显,必须离开额尔齐斯河。应该在黎明前上岸,尽快搭顺路汽车赶到鄂木斯克。好在已经不远了。

  “卡秋莎”和盐都在手提包里。到哪里去弄刮脸刀呢,更不用说要把衣服晒干了?眼前岸边有一只小船,一间小房。看样子像是浮标工住的。我们上了岸,叫门。里面并不点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难呀?”

  “让我们进去暖和暖和吧!船翻啦,差一点淹死!”里面的人磨蹭了好久,终于把门打开了。在昏暗的门过道一个粗壮的老头子倚在门旁,是个俄罗斯人,双手举着斧头照准我们。谁敢进去,他会一斧头劈下来的!我急忙对他解释:

  一您别害怕,我们是从鄂木斯克来的。是出差回来的。刚到阿拜国营牧场去过。我们本想坐小船到下游去一趟,可从您这里往上游去不远有个浅滩,还有人下了鱼网,我们没弄好,把船搞翻了。”

  老头子还是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们,并不放下斧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在什么画上?他像是个壮士歌里的老汉,白发苍苍。他终于答话了:

  “那么说,你们是往日列坚卡去?”

  太好了。这样我们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是啊,去日列坚卡。可主要的是把皮包掉在水里了,里面有一百五十卢布。我们在国营牧场买了肉。现在也顾不得那些肉了,您想不想把我们的肉买下来?”

  日丹诺克去取肉。老头子把我放进里屋。屋里有一盏煤油灯,墙上挂着猎枪。

  “现在该看看你们的证件了。”

  我尽量装出高高兴兴的样子说:

  “证件嘛,总是要随身携带的。幸而放在上衣口袋,没弄湿。我叫斯托里亚罗夫·维克托·亚历山德罗维奇,是本州畜牧业管理局的特派员。”现在应该尽快地掌握主动权。于是我问他:

  “您呢?”

  “看管浮标的。”

  “访问您的名字和父名?”

  这时候科利亚回来了。老头子也就再没有提证件的事,只说,他买不起肉,但是招待一杯茶喝还是能够办到的。

  我们在他这里大约坐了一小时,他用细劈柴点着火,给我们热了一点茶,拿出一块面包,甚至还切了一块炼过的脂油。我们谈论着额尔齐斯河的河道,得用多少钱买只船,在哪里可以卖掉它。大部时间是他一个人在说。他用一双老人的慧眼颇表同情地望着我们。我觉得他好像全都明白,是个真正的人。我甚至想对他吐露真情了。但是,这对我们不会有好处。看样子他不会有刮脸刀,他那满脸的胡须就像林中野草一样。而对他来说,还是不知道真情比较安全,否则,他就有“知情不报”之罪。

  我们把小牛肉留给他一些,他送给我们一些火柴,领我们到岸边,还告诉我们船走到什么地方要靠哪一边走。我们离岸后急忙划开,想在这最后一夜尽可能走得远些。抓我们的事发生在右岸,所以现在我们尽量靠近左岸走。月亮挂在低空,天气晴朗,我们可以看见右岸的高坡上有一片树林,离岸不远有一只船也正向下游行驶,但是不如我们的小船走得快。

  那是不是行动人员小组的船?……我们的船和那只船平行了。我决定不顾一切,采取主动。我用力摇桨,把船向那只船靠过去。

  “老乡,您这是往哪儿去呀?”

  “去鄂木斯克。”

  “从哪儿来的?”

  “巴夫洛达。”

  “干什么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搬到那儿去住。”

  听他那“噢”音很重的口音,不像是行动人员。回答问题很痛快,看来是愿意搭个伴儿的。他的妻子睡在舱里,他趁着夜晚打桨赶路。我仔细一看,这原本不是一只船,是一辆大车改装的。里面装满家具什物,大包小包。

  我迅速地盘算着。这是我们在河上的最后一夜,最后几个小时了,却有这样的巧遇!既然他是搬家的,他船上必定是食物、钱、公民证、衣服、甚至刮脸刀,什么都有。而且哪儿也没有人抓他们。我们是两个人,他是一个人(他妻子根本不在话下)。我可以用他的公民证,科利亚打扮一下可以装成女人,他个子瘦小,脸上没有胡子;至于体型,可以伪装一下。当然,他们也会有皮箱。这对我们装扮成旅行者有用处。这样,任何一个汽车司机都会同意把我们带到鄂木斯克去,今天早晨就能到。

  俄国的河上哪个时代没有打劫的呀?既然是险恶的命运之神这样安排的、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呢?自从我们在河上留下踪迹之后,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当然,不忍心夺走他用血汗挣来的财富,他是有些可怜,但是,谁可怜过我们呢?或者将来有谁会可怜我们呢?

  这就是我和日丹诺克一瞬间所想到的。我只轻轻地问了一声:“嗯?”日丹诺克小声回答说:“玛赫玛杰拉。”

  我使船慢慢靠过去。已经开始把他们的船逼近河岸了,岸上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我加紧靠过去,尽量不使船走进前面的河曲处,说不定那里就是树林的尽头了。我忽然改用首长的语气命令说:

  “你听着!我们是内务部的行动小组。你把船靠岸吧,检查一下你的证件!”

  划船的人把桨扔下了:不知他是害怕还是因为遇到的不是强盗而是内务部行动小组而高兴。

  “请吧,就在船上检查也行啊!”

  “告诉你靠岸,你就靠岸!快点!”

  我们都靠岸了,两只船紧挨着。我们跳上岸,他却好不容易才爬过那些包袱。原来他是跛脚。他妻子醒了,睡意惺松地问道:“还远吗?”小伙子把公民证递给我。

  “你的服役证呢?”

  “我是残废。因伤致残,免役了。这是证明……”

  我看到他的船首有金属的闪光,那是一把斧头。示意科利亚把它拿掉。科利亚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斧头。那个女人尖叫了一声,她感到不对头了。我厉声说:

  “你喊什么?!别叫!我们是在搜查逃犯。斧头也是凶器嘛!”女人安静下来。我命令科利亚:

  “中尉,你到哨所去看看,沃罗比约夫大尉应该在那儿。”

  (姓名、职称都是随口说出的,这是因为我们的朋友沃罗比约夫大尉也是个逃跑过的人,他现在还蹲在埃克巴斯图兹的加强管制棚里。)

  科利亚明白了:到上面看看有没有人,可不可以行动。他跑上山坡去。我继续讯问、查看。我仔细看他的公民证和证明,被检查人讨好地不住地划着火柴给我照亮。年龄很合适,这个残废人还不到四十岁。他当过浮标工,现在卖掉自己的房子和奶牛(所有的钱当然都带在身边),想到外地去寻求幸福生活。他觉得只是白天走太慢了,所以晚上也在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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