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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格群岛_[俄]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完结】(392)

  他作对了,道义上他是正确的:并没有人责怪他嘛!老百姓说,他在世时“比赫鲁晓夫的时候”要好一些,因为每逢四月一日“愚人节”时香烟总要减价一戈比,小百货不是还减价十戈比吗?直到他死前,对他的颂诗和赞歌不绝于耳,而且直到今天也还不允许我们揭穿他呀:你想揭穿?那么不仅是任何一个书刊检查员会使你立即停笔,而且站在商店里或坐在火车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急急忙忙堵住你这张胡言乱语的嘴。

  是的,因为我们一向习惯于尊重那些大恶棍,我们一向就崇拜那些大刽子手嘛!

  他做对了,尤其是从国家角度看,他是正确的:是他用这鲜血焊接成了驯服柔顺的集体农庄。至于说四分之一世纪之后农村会贫困到一无所有,而人民群众会在道德上蜕化堕落,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要知道,我们的火箭可将要飞向宇宙空间,进步的、文化高度发达的西方可将要在我们这强大的国家面前俯首听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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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流放地日趋茂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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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流放农民那样凶残的流放,把人们赶到荒山僻野公然置于死地,这样的事从前没有过,以后也没有再发生。但是,我国的流放地却通过其它方式并按照它自身的规律一年比一年更加“茂密”:流放的人数越来越多,流放地的人口密度越来越大,流放制度越来越严酷无情。

  大致可以划分以下几个时期。二十年代的流放似乎是设置劳改营之前的过渡阶段,或者叫预备阶段;那个时期很少有人最后以流放了事,几乎所有的人后来都被扣进了劳改营。

  从三十年代末起,不知是否由于流放人数太多的缘故,流放这种行之有效的限制与隔离形式开始具有相当的独立性了。战争年代和战后,流放同劳改营并列,规模日益扩大,地位日益巩固。流放有优越性:不需要投资修建工棚和营区,不需要警卫开支,而且它可以一次处理大批人,尤其是妇女儿童。(各个较大的递解站里都备有经常性的母子牢房,关押带孩子的妇女,这些牢房从来没有空过。)流放还可以保证在短期间内可靠而永远地清洗宗主国本土的任何一个重要地区。这样,流放制度的地位就巩固下来了;而且从一九四八年起它开始发挥新的全国性作用,即作为垃圾场和储存池的作用:可以把古拉格群岛处理下来的残渣废料扔到这里,让这些东西永远不会再登上宗主国的本土。一九四八年春,对劳改营下达了一项指令:犯第五十八条的罪犯刑满之后,除少数例外,一律“释放”到流放地去。也就是说,不能轻率地把这些人释放到不属于他们的“宗主国”里去,而应当把每个人从劳改营的岗楼下押送到流放移民村的警备队部去,从一个笼子移进另一个笼子。由于流放地区是有严格划定的,所以这些地区总起来又似乎构成了苏联(“宗主国”)与古拉格群岛之间的某个单独的(虽然层次互相交错)国家。与其说流放地是洗净罪恶的“炼狱”,毋宁说它是一个沾染罪恶的污秽池,从这里只能进入古拉格群岛,而绝不能进入“宗主国”本土。

  一九四四年和一九四五年流放地补充了大批人员,那是从解放了的德军占领区押来的。一九四七—一九四九年又从西面的几个共和国押来许多人。这些流放者的洪流加在一起(甚至不必包括流放的农民在内)远远超过五十万这个数字的几倍,甚至几十倍!须知,曾被称为“各族人民的监狱”的沙皇俄国在整个十九世纪中流放的人数总共是大约五十万人。

  那么,究竟在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我国公民因为什么罪行遭到流放(或曰“强制迁移”)呢?(“流放”与“强制迁移”之间的区别尽管不是一直被遵守,至少是时常提及的,这大概是因为这种区别可以给某些人带来行政上的乐趣吧。米·伊·布罗多夫斯基因信仰宗教受到迫害,他对于未经法院判决就流放他感到震惊。可是,伊万诺夫中校却郑重其事地对他解释说:“正因为这不是流放,而是强制迁移,所以无须经过法院。我们并不认为您是罪犯,所以并没有剥夺您的选举权呀I”也就是说,没有剥夺他的公民自由权利中这最最重要的一项权利嘛!……)

  可以举出几条最常见的可判处流放的罪状:

  l)属于有罪的民族(详情请看下一章);

  2)已在劳改营服满刑期;

  3)居住在有罪的环境中(诸如;叛逆的列宁格勒、西部乌克兰、波罗的海沿岸之类游击队运动活跃的地区等)。

  此外,本书开始时提到的各种人的水流中也有些支流溢出来,没有流入劳改营,而是进入了流放地。其中有一部分人不断地被抛到流放地来。是些什么人?一般说来,是劳改犯人的家属。但他们的家属也并非全被流放,流放的也不仅仅是他们的家属。要想说明流体的流动问题,就要有流体力学方面的各种知识,否则只好放弃这个想法而单纯地去观看那毫无意义地汹涌翻滚的波涛。在这个问题上也一样:我们没有可能透彻地研究和描写各式各样的动机和原因,来说明为什么在不同的年代把各种不同的人忽而送进劳改营,忽而又流放。我们只能观察,我们看到的是一幅由各种移民混成的五色缤纷的图画,这里有从满洲来的移民;有孤零零的外国公民(这些人即使在流放中也不能同周围的流放者结婚,这是苏联法律所不允许的,因为对方即使也是流刑犯,但还是苏联人嘛!);有高加索人(但谁也不记得遇见过格鲁吉亚人);也有中亚地区的人——这些人虽然当了俘虏,却没有被判十年劳改,而只判六年强制迁移;甚至还有一些当过俘虏的西伯利亚人被送回老家来,这些人在故乡西伯利亚可以像自由人一样生活,不必到警备队部报到登记,他们只是无权离开家乡到外地去。

  我们不可能知道流放的全部类型和情况,因为我们的消息只是来自一些偶然的谈话或信件。假如没有A·M·阿勒。夫的来信,读者恐怕就不会知道下面这个故事了。一九四三年,维亚特卡地区的某村里突然接到一份通知;该村的农庄庄员科茹林,一个正在前线作战的普通步兵,似乎是已被送入惩戒营,或者就是已经被枪毙了。于是,执行人员(读者已经对这个词有所了解;它是刽子手的雅号)马上来到科茹林妻子的住处(她有六个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六个月。还有两个大姑子也住在一起,都是年近五十的老处女。),立即把她一家九日赶出家门,装上雪橇,只允许带一点点东西,在严寒中赶到六十公里外的维亚特卡省基洛夫市去了。只有天知道,这九个人怎么会没有冻死在路上。在基洛夫市的递解监狱里关了他们一个半月,后来又押到乌赫塔附近的窑场。两个大姑子每天只有到泔水池里捞东西吃,后因神经错乱倒毙街头。母亲带着几个孩子靠周围当地人们的帮助(是无思想性的、非爱国主义的、甚至很可能是反苏维埃的人们的帮助)总算没有饿死。后来几个孩子长大了,都到军队服役,而且成了所谓“政治思想和战斗训练全优的优秀战士”。一九六0年母亲回到了家乡,可她家的房子早已无影无踪,连一根木头、一块炉砖也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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