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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格群岛_[俄]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完结】(431)

  但是,马尔琴科只描写了一处杜布洛夫劳改营。那是关押来自全国的政治犯的。而我手头却收到很多各地来的关于普通刑事犯劳改营情况的材料。这些来信使我感到自己还欠了他们一笔债,因而不能沉默。而且,一般地说,我是欠了普通刑事犯们的债的,因为在这么厚的一部书里提到他们的地方实在太少了。

  因此,下面就我所了解,扼要介绍一下现在的劳改营情况。

  介绍什么“劳改营”?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劳改营——这是赫鲁晓夫年代的主要创新!我们早已放弃了斯大林时期那种极端可怕的遗产!小猪已经改名叫鲫鱼了!现在我们这里没有劳改营,而是有……移民区(宗中国对移民区)。群岛上著民理应住在移民区,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所以,现在已经没有所谓“古拉格”,而只是有“古依特克”了。(不过,记忆力好的读者可能记得从前也这么叫过。都是“古已有之!”的。)如果再考虑到现在我国政府机构中已经没有内务部,而只有社会治安部,我们就必须承认,现在已经为法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更不能再为此喋喋不休了。

  这样,从一九六一年夏季起实行了四种劳改移民区制度:普通的、加强的、严管制的、特种的。(从一九二二年以来我们没有“特种”是过不了日子的……)对犯人采用其中哪一种制度,则由审理该案的法院“根据罪行性质和严重程度以及(似乎还有)罪犯的个人表现”决定。但是为了简化手续,各加盟共和国最高法院都开列了刑法典条文清单,指明犯哪一条应送往哪个地点。这是对后来的新犯人。那么,群岛上原来的“土著民”呢?那些在代表大会前的“赫鲁晓夫改革”时期处于“营区外拘禁”的、解除看管的和呆在“轻管制劳改点”的囚犯呢?这些人则由地方法院按照最高法院的清单(也许还参照当地行动人员的意见),根据具体情节,分别送进各该相应制度的劳改区。

  右转舵九十度!左转舵九十度!——这种左右摇摆对坐在甲板上的人可能是轻松愉快的,但是对于呆在沉寂无声的阴暗底舱中的人来说,他的胸腔会有何种感受呢?仅仅在三四年前还对人们说:你们安家立业吧!生儿育女吧!好好生活吧!即将到来的共产主义的阳光现在温暖着你们!从那时以后,这几年来你什么坏事也没作,可是,突然,你听到狗叫声,看到脸色阴沉的押解士兵把你包围起来,宣布你的“案件”,于是,你的家属只好留在那尚未建成的家园里,而你则被赶进某地新围起的铁丝网区内。“首长公民!我……一直是奉公守法的呀?……首长,我一直积极劳动呀?……”什么奉公守法,积极劳动,统统滚你妈的蛋!……

  地球上会有哪一个,哪一个稍有点责任感的行政当局能够这样急转弯和这样跳跃?也许正在诞生中的非洲国家是这样?……

  一九六一年进行改革是为了什么?当时怎么想的?是真挚的吗?还是故弄玄虚?(故弄玄虚地说:“这样可以达到更好地改造的目的。”)依我看,当时的想法是:剥夺囚犯在物质生活和人身自由方面的独立性,因为这种独立性是“实际工作者”所无法忍受的;他们要做到:只须自己动动小手指,就使囚犯的肚皮直接有所感受,也就是说,使囚犯处于一种完全受控制的从属地位。为此,就必须消灭大批人无人看守的现象(这种现象对垦荒区的人们来说是很自然的),把人们全都赶进营区铁丝网,使基本食物的供给感到不足,切断囚犯们的辅助收入来源,不许搞临时工作挣钱,不许从外界接受邮包。

  邮包在劳改犯人眼里不仅仅意味着邮来食物,它还能掀起某种精神上的浪花,使他心里喜滋滋的。用你颤抖的双手接过邮包时,你就感觉到自己还没有被遗忘,不是孤独的,人们还在惦念着你!我们在特种劳改营时接受邮包的数量是不受限制的(只是每件重量不得超过八公斤,这是邮局规定的一般限制)。虽然远不是大家都能收到邮包,而且也不是经常按期收到,但这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提高劳改营的总的生活水平,不会发生那种殊死的斗争。如今,对邮包的分量进一步加以限制——每个不得超过五公斤。而且规定严格限额——根据四种劳改区制度,每年允许接受邮包的次数分别限制为六个、四个、三个和两个!也就是说,最优越的普通制度劳改区里的人也只能最多每两个月接受一次五公斤重的邮包,这个重量还包括包装物在内。寄来的还可能是衣物之类。也就是说,他们每个月能够从外部得到的各种食物最多不超过两公斤!而关在特种制度劳改区的人则每月不超过六百克……

  即使这点东西,如果真能交给你就不错了!……实际上这一点可怜的邮包也只是允许那些已服满一半以上刑期的人接受,而且还得在这期间没有犯过任何错误(行动人员、教导人员、看守和看守喂养的小猪都得喜欢你才行)!还要经常百分之百地完成劳动定额I还必须经常参加移民区的“社会文化活动”(也就是参加马尔琴科所描写的那种枯燥无味的音乐晚会,参加强人所难的竞赛——在这些“竞赛”中人们往往由于虚弱而晕倒。或者,更糟的,还要去帮助看守人员干活)。

  这邮包也够你呛的了!为了拿到这个由你的亲人包装的小小木箱,人们要求你付出自己的灵魂呀!

  我的读者,请您清醒一下!历史我们早已讲完了,我们已经结束历史部分了。这里讲的是现在,是今天,是在我们的食品商店里(就算是只在首都吧)塞满食品的时候,是在你真心实意地回答外国人说“我国人民现在吃得很饱”的时候。是今天人们还在这样用饥饿改造我们那些不慎落水的同胞们(其实他们大部分是没有任何过错的,您现在总算相信我国司法机关的强大威力了吧!)。这些同胞们做梦也还只是梦见面包!

  (我还要指出:劳改营统治者的胡作非为没有止境,肆无忌惮!天真的亲属们有时用印刷品邮件或医药用品邮件寄一些书、报或药品来。这些也被当作食品包裹看待!据各地来信反映,这种情况很多!劳改营头头的作法活像装有“电眼”的机器人,他只看到:又寄来一件东西!既然它算“一件”,那么随后寄来的邮包就只能“退还原寄”了。)

  亲属探望时监视十分严密,严防利用探视机会交给囚犯任何食物。看守们以发现这类情况为荣,互相炫耀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为此,在探视前竟然对于远道来探视的自由人妇女进行侮辱性的周身搜查!(是呀,宪法并没有禁止这样做嘛!你不喜欢?那你就不必会面。回去好了!)

  对干现款的来路更是堵得严而又严,绝不许寄现款到移民区来:不管亲属们汇来多少钱,全部替囚犯“存”起来,“直到刑满释放”的日子为止(也就是说,国家无息地向囚犯借用十年或二十年)。而且不管囚犯自己劳动挣到多少钱,他也看不到这些钱。

  “经济核算”的做法是:给囚犯的劳动报酬相当于同样劳动的自由人工资的百分之七十(为什么呢?难道囚犯生产的产品有特殊味道?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西方,这就该叫做剥削和歧视了)。这工资的一半要由移民区当局扣除(用来维修营区铁丝网,养活“实际工作者”们和狼狗)。再由剩余部分中扣除伙食和服装费(可以想象一下鱼头烂菜汤在劳改营里会值多少钱)。如果还有余,这才记入囚犯的个人帐户,要一直存到“刑满之日”。按照四种不同的制度,囚犯可以在劳改营小卖部里花费自己这部分钱的最多限额分别定为:十卢布、七卢布、五卢布和三卢布(但是梁赞州的卡里卡托克的囚犯却来信抱怨说,东扣西扣之后连五卢布也剩不下,不能去小卖部买什么)。政府机关报《消息报》上也说:一个叫伊琳娜·帕皮娜的列宁格勒姑娘什么都干——挖树根、运石头、卸火车、上山砍柴,落得满手血泡,但她每月才可以挣到……十卢布!(要知道,那还是一九六0年三月,是“优待”时期,而且当时还在使用斯大林时期通货膨胀时的卢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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