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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大传_韩静霆【完结】(57)

  孙武平和地说:“五位将军的意思是,即刻退兵?”

  “孙武将军深谋远虑!”

  孙武款款地说:“吴、唐、蔡三国之军,临阵退逃,士气必然一落千丈。退兵须北上,必经清发水,清发水一役想必各位记忆犹新。请问五位将军,何人敢担保楚军让我大摇大摆渡河北去,不会也来一番‘半济而击’?谁人可与沈尹戍默契,不叫楚军围追堵截?”

  子喟,直赏,书,奇,夏五位将军全哑了。

  阖闾说:“寡人明白吴军的处境了。”

  孙武:“这要感谢五位将军把三国六万大军的处境分析得清清楚楚。”

  阖闾冷笑:“五位将军还有何话说?”

  子喟:“但请大王再三思量是战是退。”

  孙武:“哦,五位将军果然是要以死进谏么?”

  五个人看着孙武,知道这话将引出的结果。都惊呆了,没有回话。

  孙武说:“大王,成全了他们吧。”

  夫概笑眯眯:“如此,两全其美。”

  夫差:“子喟,还等什么?”

  伍子胥:“各位匣中之剑,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五位将军只好拔出剑来。

  子喟:“大王……”

  他妄想吴王阖闾能为他们最后说句话。

  阖闾忽然背过了身。

  子喟:“也罢!免得子喟他日眼看着吴军惨败,眼睛流血。”

  阖闾又忽地转回身来:

  “军中谁敢再言退字,败字,枭首示众!来呀,行刑官!”

  子喟:“不,不……不必费事了。”

  他把剑刃放在了脖子上。

  五位将军都只好把剑往脖子上横着,有人颤抖,有人果决,也有人望着剑锋怆然垂泪,口中念念有词,还有一位将军,呵呵地冷笑。

  旁观的士卒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屏住了呼吸。

  五颗人头,纷纷落在了地上,沾满了尘埃。

  随着五个将军颓树一般倒下,成千成万的士卒一片唏嘘。

  阖闾眼里忽然掠过一种惊惶:不会兵变吧?

  伍子胥把五个人头的头发抓住,用一只手提起五颗血淋淋的头颅,跳到高处:

  “三军将士听着!无论将军大夫士卒甲徒,有敢言退守撤兵者,五位将军便是榜样,人头落地便是下场!五颗将军人头,悬于营帐,警教众人,见到这五颗人头,便看见了大王必战必胜之志,山不可摧,海不可移。即时即刻起,号令各营,放开战车上的马匹,埋了战车的车轮,捣毁渡江的舟船,绝了我等的退路,全军上下,背靠汉水,与楚军决一雌雄!”

  三军静肃。

  彼此听得见咚咚的心跳。

  孙武接着道:

  “孙武不必多言,吴国之甲士徒卒都已经进入楚国纵深,身临绝境。而今三面环水,一面受敌,粮草已断,退路已绝,兵家称之死地。在此之前,三军将士行军打仗,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藏于九地之下,动如九天之上,攻破囊瓦,就像是决积水于千仞之。以此百战之勇,百胜之师,而今投入死地,六万勇士别无选择,唯有死战,以死相争,岂能不胜?所谓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生路便在决战之后,渡过汉水,轻取郢都。众将士伐灭楚国,凯旋还乡,指日可待了啊!”

  ……

  六万军兵求生的欲望,死战的决心,使这支军队变得疯狂起来。人人的眼睛都是血红的,个个都如进行最后争斗的困兽,而将军的命令,也都变成了生还的号角,没有人半点懈怠和违拗。孙武在初次与沈尹戍交兵时,看其获得小胜而不再进攻,便判断沈尹戍部,其实是兵马劳顿,而且对于连战连胜的吴军,心存疑惧。基于这番正确的判断和吴军陡然高昂的士气,便立即调兵遣将,排阵向沈尹戍发动了猛烈的进攻。这回是大王阖闾亲自援袍擂鼓,上中下三军,分别由孙武、伍子胥、夫概统帅。进攻时,三军呼应,虚虚实实,采取了以石击卵的战略。正面佯攻是虚,两翼强攻是实,或反过来,让沈尹戍摸不着头脑。吃掉一块楚军,吴军立即退回,退回不过一两个时辰,突然间又发动强攻,如是再三,打得沈尹戍部下惊慌失措。沈尹戍也组织了进攻,这时,吴军如草上一条灵敏的恒山长蛇,击其头部则尾巴来救,击其尾部则头来救,击其腹部则首尾一齐来增援。知道自己不是战便是死的吴军士卒,以一当十,挺戟冲杀。不顾一切;知道可战与不可与之战的吴军统帅孙武、伍子胥、夫概,则是清醒的,旌旗和金鼓指挥着自己的军队,也调遣着楚军。

  两军在雍,整整决战了三天!战场的情形十分惨烈。

  在这初冬的汉江边上,老天苍白了脸,地上枯树枯草全都踏平了,满是血的霜,血的薄冰,血的沼泽。两军像推磨一般在方圆不过三五十里的地界,寻求肉搏。血刃相搏时金属迸击出的火花和金属断裂的声音,连同锐器割断喉咙,刺破铠甲,搅动五脏六腑的声音,还有冲杀声,惨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吴军让出营寨三次,楚军夺得吴军营帐三次,又被吴军夺回三次。双方在这拉锯一样的血战中,没有一个幸存者的身上不是沾满了鲜血和烂肉的。楚军开战不久,便有士卒成缕成行的开小差了。比起身陷死地,只能死战的吴军,楚军的士气逊色得多。沈尹戍纵有天大本事,刚刚接手的方城之军也指挥得不那么得心应手。楚军总有办法逃离战场回家的,即便沈尹戍捉到开小差的斩首示众,也屡禁不止。留在战场上的楚军士兵,当然和吴军士兵一样,抱着杀死一个敌兵够本儿,杀死两个便赚一个的心理,只想杀人。这时候,人人都想杀人,人人的愿望都变得简捷而酷烈,唯一的欲望便是把雪亮的锋刃插入对方的胸口。人,只能一个一个杀死。即使是杀几万只羊,也需要气力和勇气,何况十六万人战在一处?没有一个人三天三夜合眼睡一会儿,杀到最后每个人都变了样儿,狂泻着凶光的眼睛全是血红的,除了牙和眼白,脸上都看不出皮色,都糊满了血痂,执戈的手和身体都稳不住了,想停也不好停下来,除非躺倒。利刃割破皮肉,根本算不得受伤;丢弃一只耳朵或一只手,也说不上是巨大损失;看见身边的人倒下,已经不为所动,不再多看一眼。兵士们挥动着已经卷了锋刃、变得迟钝了的戈戟,样子都有些机械了,很像是在重复着干一件什么总是干不完的活计,割不完的荒草榛莽,伐不尽的山野乔木。脚下的尸体横七竖八,闪展腾越不方便,就挪个地方厮杀。挪个地方也会有血汪着,说不清是活人的血还是死人的血,混浊而粘滞,一脚踩上去,就被粘住了,拉不开。也有听见鸣金收兵也收不住的,交刃双方会取得某种默契,非得有个结果,不是自己完蛋,便是别人完蛋,才肯罢手回营。回营不过嚼一口干粮,撕几块烤得半生不熟但却十分新鲜的马肉,吃得满嘴是血,然后听到了鼓声,再去干。两军士卒的嘴都干裂了,一串串血泡,喉咙也都嘶哑了,再也喊不出豪迈的杀声了,然而,嘶哑的怒吼,嘶哑的惨叫,在初冬的风里显得更加凄厉,更加惊心动魄。沈尹戍的楚军渐渐不行了,他又一次收兵,给将士们些水喝,打算重整旗鼓,做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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