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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69)

  战争之类,渐有记注的必要,巫就只好在他那本职的"降神"之外,一面也想法子来记事,这就是"史"的开头。况且"升中于天",他在本职上,也得将记载酋长和他的治下的大事册子,烧给上帝看,因此一样的要做文章,虽然这大约是后起的事。再后来,职掌分得更清楚了,于是就有专门记事的史官。文字就是史官的工具,古人说:"仓颉,黄帝史。"第一句未可信,但指出了文字和史的

  关系,却是很有意思的。

  鲁迅探求到文字的来源,是这么说的:照《易经》说,书契之前,明明是结绳;我们那里的乡下人,碰到明天要做一件紧要事,怕得忘记时,也常常说: "裤带上打一个结。"那么,我们的古圣人,是否也用一条长绳,有一件事,就打一个结呢?恐怕是不行的。或者那正是伏義皇的八卦之流,三条绳一组,都不打结是乾,中间各打一结是坤罢?恐怕也不对。八组尚可,六十四组就难

  记,何况还会有五百二十组呢!只有在秘鲁还有存留的"打结字",用一条横绳,挂上许多直绳,拉来拉去的结起来,网不像网,倒似还可以表现较多的意思。我们上古的结绳,恐怕也是如此的罢。现在我们能在实物上看见的最古的文字,只有商朝的甲骨和钟鼎文。但这些,都已经很进步了,几乎找不出一个原始形态。只在铜器上,有时,还可以看见一点写实的图形,如鹿如象。而这些图形上,又能发现和文字相关的线索:中国文字的基础是"象形"。在古代社会里,仓颉也不止一个,有的在刀柄上刻一点图,有的在门口下画一些画,心心相印,口口相传,文字就多起来,史官一采集,便可以敷衍记事了。中国文字的由来,恐怕也逃不出这例子的。自然,后来还该有不断的增补,这是史官自己可以办到的,新字夹在熟字中,又是象形,别人也容易推测到那字的意义。直到现在,中国还不时生出新字来。

  鲁迅从文字进化的轨迹,看到拼音文字的必然趋向。首先,他先说些和象形有关的东西。象形,"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就是画一只眼睛是"目",画一个圆圈,放几条毫光是"日",那自然很明白、便当的。但有时要碰壁,譬如要画刀口,怎么办呢?不画刀背,也显不出刀口来,这时就只好别出心裁,在刀口上加一条短棍,算是指明"这个地方"的意思,造了"刃"。这已经颇有些办事棘手的模样了。何况还有无形可象的事件,于是只得"象事",也叫做"会意";一只手放在树上,是"采";一颗心放在屋子和饭碗之间,是"盔",有吃有住,安宁了。但要写"宁可"的宁,却又得在碗下面放一条线,表明这不过是用了"盔"的声音的意思;"会意"比"象形"更麻烦,它至少要画两样。如"寳" 字,至少要画一个屋顶,一串玉,一个缶,一个贝,计四样。我看"缶"字还是杵臼两形合成的,那么一共有五样,单单为了"寳"这一个字,就很要破费些工

  夫。不过还是走不通,因为有些事物是画不出,有些事物是画不来,譬如松柏,叶样不同,原可以分出来的,但文字究竟是文字,不能像绘画那样精工,到

  底还是硬挺不下去。来打开这僵局的是谐声,意义和形象离开了关系,这巳经是"记音"了。所以有人说,这是中国文字上的进步。不错,也可以说是进步,然而那基础也还是画画。但古人并不是愚蠢的,他们早就将形象改得简单,远离了事实。篆字圆折,还有图画的余痕,从隶书到现在的揩书,和形象就天差地远,不过那基础还未改变,天差地远之后,就成为不象形的象形字, 写起来虽然比较的简单,认起来却非常困难了,要凭空一个个的记住。而且有些字,也至今并不简单,例如"鸞"或"鑿",去叫孩子写,非练习半年六月,是很难写在半寸见方的格子里面的。还有一层,是"谐声"字,也因为古今字音的变迁,很有些和"声"不大谐的了。他指出今日的中国文字,已成了不象形的象形字,不十分谐声的谐声字了。我们知道鲁迅是章太炎的弟子,太炎先生是清代经学家以治文字著称的,而清代文字的研究,虽有从"形义"着手的,^ 但他们最主要的成就,还在声韵这一方面,太炎师弟中,如黄侃、钱玄同,都专攻音韵之学,鲁迅在这方面,不仅有所感染,而且有所专攻的。所以,他的话

  虽是很通俗,却是先深入而后浅出的。

  他对于古代言文是否一致的问题,提出特出的论断。他说,对于这问题,

  现在的学者们(:指胡适之派)虽然并没有分明的结论,但听他口气,好像大概

  是以为一致的;越古,就越一致。不过我却很有些怀疑,因为文字愈容易写, 就愈容易写得和口语一致,但中国却是那么难画的象形字,也许我们的古人,

  向来就将不关重要的词摘去了的。书经有那么难读,似乎正可作照写口语的证据,但商周人的的确确的口语,到现在还没有研究出,还要繁也说不定的。至于周秦古书,虽然作者也用一点他本地的方言,而文字大致相类,即使和口语学相近罢,用的也是周秦白话,并非周秦大众语,汉朝更不必说了,虽是肯将书经里难懂的字眼,翻成今字的司马迁,也不过在特别情形下,采用一点俗

  语,例如陈涉的老朋友看见他为王,惊异道:"夥颐!涉之为王沉沉者。"而其中的"涉之为王"四个字,我还疑心太史公加过修剪的。那么,古书里采录的童谣、谚语、民歌,该是那时的老牌俗语罢。我看也难说;中国的文学家是颇有爱好别人的文章的脾气的,他的推测,是以为中国的言文,一向就并不一致的,大原因便是字难写,只好节省些。当时的口语的摘要,是古人的文;古代的口语的摘要,是后人的古文。所以我们的做古文,是在用了已经并不象形

  的象形宇,未必一定谐声的谐声字,在纸上描出今人谁也不说,懂的也不多的,古人的口语的摘要来。你想,这难不难呢?

  鲁迅指出文字这一工具,被统治阶级所独占,于是文章成为奇货,可以说

  是他的社会文艺观。他说:文字在人民间萌芽,后来却一定为特权者所收揽。据《易经》的作者所推测,"上古结绳而治",则连结绳就已是治人者的东

  西。特别落在巫史的手里的时候,更不必说了,他们都是酋长之下,万民之上

  的人。社会改变下去,学习文字的人们的范围也扩大起来,但大抵限于特权

  者。到于平民,那是不识字的,并非缺少学费,只因为他限于资格,他不配。

  而且书籍也看不见。中国在刻版还未发达的时候,有一部好书,往往是"藏之

  秘阁,副在三馆"。连做了士子,也还是不知道写着什么的。因为文字是特权者的东西,所以它就有了尊严性,并且有了神秘性。中国的字到现在还很尊

  严,我们在墙壁上,就常常看见挂着写上"敬惜字纸"的篓子;至于符的驱邪治病,那就靠了它的神秘性的。文字既然含着尊严性,那么,知道文字,这人也就连带的尊严起来了。新的尊严者日出不穷,对于旧的尊严者就不利,而且知道文字的人们一多,也会损伤神秘性的。符的威力,也就因为这好像是字的东西,除道士以外,谁也不认识的原故,所以,对于文字,他们一定是要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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