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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83)

  鲁迅兄弟之间的情谊,本来很深厚的。许寿裳曾替鲁迅那篇题名《弟兄》的小说作注解。他说:《弟兄》这篇—写张沛君为了兄弟患病,四处寻医,种种忧虑奔走的情形,大部分是鲁迅自身经历的事实。大约在一九一七年的春末夏初罢,他和二弟作人同住在绍兴会馆补树书屋,作人忽而发髙热了。那时候,北京正在流行着猩红热,上年教育部有一位同事,且因此致死。这使鲁迅非常担忧,急忙请德医悌鲁耳来诊,才知道不过是出瘆子。第二天,他到教育部,很高兴地对我详述了悌医生到来之迟,和他的诊断之速,并且说:"起孟原来这么大了,竟还没有出过瘆子。"他描写沛君在夜的寂静中,翘望着医生的

  到来,因而注意每辆汽车的汽笛的呼啸声。他因是自己身历其境的事实,所以能够写得这样曲折和亲切。此外,描写那凌乱的思绪,以及那一段徜恍迷

  离的梦境,乃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采取题材的一端,伸发开去。出于虚造,并非实情。然而虚造也很自然,人们经过了紧张、愁苦、劳瘁之后,会起种种幻想, 夜里睡了,他的下意识会突然地显露出来,做场恶梦;这都是常有的心理作用。而且这一段梦境的描写,就是鲁迅所说的旧社会病根的暴露。鲁迅在沛君的身上,发掘下意识的另一面貌,把它暴露出来。加以奉益堂家中的兄弟相打,中医白问山的诊断含糊,这些都是揭发旧社会的病根。说到这里,他又要将鲁迅对兄弟作人的友爱情形,略略提明。他说:"依《鲁迅年谱》,在一九二三年,八月迁居砖塔胡同之前,他们两个人真是兄弟怡恰。鲁迅在东京不是好好地正在研究文艺,计划这样,计划那样吗?为什么要归国,任浙江两级

  师范学堂生理学化学教员呢?这因为作人那时在立教大学还未毕业,却已经和羽太信子结了婚,费用不够了,必须由阿哥资助,所以鲁迅只得自己牺牲了

  研究,回国来做事。鲁迅在自传中,所谓'终于,因为我的母亲和几个别的人很希望我有经济上的帮助,我便回到中国来'。'几个别人,者,作人和羽太信子也。即此一端,可知鲁迅之如何以利让弟。又鲁迅留心乡邦的文献,辑成《会稽郡故事杂集》一册,就用作人名印行,为什么呢?为的自己不求闻达,即此一端,亦可知鲁迅之以名让弟。名和利都可以让与弟,我们就很容易明了那《弟兄》里的一句赞叹沛君的话:'真是少有的,他们两个人就像一个人?这是真实,并不是讽刺。所以沛君的性格是不坏的。有人以为他和《肥皂》的四

  铭,《髙老夫子》的主人公髙尔础差不多,其实是大不然。他既不像四铭的阴险腐臭,恶骂青年,以致四太太对他也有诛心之论,也不像高老夫子的丑恶卑鄙,种种矫饰,带着流氓的气息。沛君的生活,就是鲁迅自己生活的一面。所写的环境,如公益局办公室里缺口的暖壶,折足的破躺椅,以及满室的水烟的烟雾,都是北京教育部第一科里的实在情形。同兴公寓就是绍兴会馆的改写,同寓者的看戏打茶围也是事实。普梯思大夫就是悌鲁耳,东城的美亚药

  房就是利亚药房,悌大夫所指定的。不仅此也,连描写靖甫的一言一动,如问

  信么?,如'靖甫伸手要过书去,但只将书面一看,书背上的金字一摩,便放在

  枕边,默默地合上眼睛了,等等,也都是作人的面影。所以这篇小说的材料, 大半属于回忆的成分,很可以用回忆文体来表现的,然而作者那时别有伤感,

  不愿做回忆的文字,便做成这样的小说了。

  周作人和鲁迅晚年分道扬镳,兄弟之间,也不免在字里行间,有所讽刺, 那当然是周作人的损失。据许寿裳的追忆,他们之间的暗影,乃是从作人的妻子羽太信子而来的。他说:羽太信子是有歇斯底里性的。她对于鲁迅,外貌恭顺,内怀忮忌。作人则心地糊涂,轻听妇人之言,不加体察。许氏虽竭力解释幵导,竟无效果;致鲁迅不得已移居外客厅而他总不觉悟。鲁迅遣工役传言来谈,他又不出来,于是鲁迅又搬出而至砖塔胡同了。从此两人不和,成

  为参商,一变从前"兄弟怡怡"的情态。在那彼此参商的时期,还演了很不愉快的一幕。鲁迅搬到西三条的新居,那间小书室既成,他就独自回到八道湾

  大宅取书籍去了,据说作人和信子太起恐慌。信子急忙打电话,唤救兵,欲假

  借外力以抗拒,作人则用一本书远远地掷入。鲁迅置之不理,专心检书。一

  忽儿外宾来了 ,正欲开口说话,鲁迅从容辞说,这是家里的事,无烦外宾费心。

  到者也无话可说,只好退了。不过这件事,鲁迅并不曾在日记上提过,那是他

  顾全弟兄的情谊之处。

  周建人是鲁迅的幼弟,建人说:"我们兄弟中,鲁迅最大,我是第三,如果

  将未满一岁去世的阿姊计箅在内,应该是第四,年纪既相差得较多,知道的事

  情就少,能够记得的也少了 。"他有一小册子,略讲关于鲁迅的事情,也是直接

  的史料,可以补正一般人的说法。他说:在鲁迅幼年时代的一般家庭教育,

  粗分起来,可以分为两大派,方法上:一派是主张放纵,一派主张严厉。目的

  上:一派主张养成拍马和钻营的手段,一派主张养成正直、强硬的性格。鲁

  迅的家庭教育,系统上是属于严厉的一派,但到鲁迅的时代,周家已经在衰落

  的过程中。鲁迅的祖父和父亲性情又本不严厉。只是鲁迅的祖父以喜欢骂人出名,并非拍桌大骂,是喜欢指摘与批评别人。这很为人所忌,因此他常为

  当时的人所不喜欢。入狱以后,心境更加不快活了。见人常常从昏太后、呆皇帝骂起,以至于其他的人们,一一指摘他们的缺点和短处。鲁迅也不大赞

  成他的祖父,实际上,他的祖父对于家里的人却并不严厉。鲁迅对于他的父亲却不然,因为家庭的情况不好,他的父亲的心境也不快。他常饮酒,有时亦

  发脾气。如遇生气时,会把筷子丢掉,或把碗摔碎。但对待小孩却和善,从不打骂小孩,鲁迅没有受过父亲的责罚。只是有时候,小孩子把受人欺侮的话

  去告诉父亲时,他会这样问:"你先去欺侮他们吗?"他会又这样说:"那么他们

  为什么不来欺侮我呢?"鲁迅的父亲恐怕自己的小孩先去捣乱别人。他认为人如受欺,应该强硬应付,但如无端去欺侮别人,却是不应该的。后来鲁迅很

  受这种思想的影响。建人对于若干人士,如欧阳凡海那样对他们双亲的曲解,有所解释的。他说:鲁迅幼年以至少年时代,男小孩在读书的家庭里,公

  认唯一的事务是读书。鲁迅的父亲对于鲁迅的想法也是这样,认为鲁迅小时候最重要的事务是读书,所以鲁迅正预备去看五猖会的时候,他的父亲还要叫他读通鉴,而且要背出后才许去看。结果背是背出了,他的父亲也答应他去看。不过鲁迅追记这件旧事时,有"我至今一想起还诧异我的父亲何以要在那时候叫我来背书"的话,那位欧阳先生,也许看得太老实了,以为鲁迅不了解一位严酷的父亲的心理,那是可笑的。建人则以为是在形容过去当时的 I 情况,即形容当时所感到的不快意,甚至于后来追想起来犹如此。其实鲁迅 I 是不会真的不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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