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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评传_刘忆江【完结】(18)

  回过头来看,当初袁世凯选择从军,而不是投奔李鸿章幕府的决定无疑是明智的抉择,表明他有自知之明和工于计算的头脑。其一,两次乡试落榜后他已非常明白自己不是科举的材料,出路惟有事功之一途,故于从军后即不再动摇,主动放弃了壬午年的大考机会,随军东渡朝鲜。其二,自己无科举功名,在李鸿章幕府中自然不被重视,而且书牍文案非其所长,于此出头几乎没有可能。故虽有荐书,亦予以放弃。此为自知之明。李鸿章位望虽高,但与袁素不相识;吴长庆局面虽小,但更重故人情谊,而且吴幕人才相对少,更易崭露头角。如投奔李鸿章,必依附已在李鸿章幕府的堂叔袁保龄,为避嫌疑,乃叔必会时时管束,事事小心,难得有放手表现的机会,并且循劳绩和年资升迁,远不如军功快速。北洋衙门大,虽可慰虚荣而无裨益于实际;吴处机会多,自然投吴。正所谓“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由此可见袁头脑实际,工于算计的一面。以袁之办事处世的能力而言,他无疑具有领袖人物的潜质,所缺乏的只是表现施展的机会而已。无论局面大小,只要给以机会,他都能做得很好。朝鲜的变乱所带来的机会,若无吴长庆的器重使其得以施展,袁世凯是不可能以才干见知于李鸿章,终得大用的。古人云,良臣择主而事,良鸟择木而栖。所以,投靠什么人,走哪条路,在人生事业的抉择上是至关重要的。古人又云,人生贵早立志。早立志,早成功。袁世凯立志走事功之路,又择人得当,其成功实在不是偶然的,可以说就发端于此次抉择。

  1885年11月13日(旧历十月七日),袁世凯以“总理朝鲜交涉通商事务大臣”的名义再赴汉城,比起陈树棠,虽然只多了“交涉二字”,但事权比陈大得多。举凡朝鲜外交内政诸多事务,袁均有权过问,实际上等于北洋衙门的常驻代表。此后直至甲午战争爆发前的十年间,诚如蒋廷黻先生所言,清廷对朝鲜的政策完全是李鸿章和袁世凯的政策20。为什么这样说呢?由于李鸿章倡导洋务,是高层中仅有的具有外交经验的人,清廷倚畀之重,对李几乎可说是言听计从。清人刘体仁在其笔记《异辞录》中对此有如下记载:

  文忠坐镇津门,朝廷大事悉谘而后行,北洋章奏所请无不予也,淮军将校果有能者无不用也,臣下弹章……,皆立予谴责,不能动也。21

  李鸿章如此,袁世凯不过是一驻外使节,又何能左右清廷对朝鲜的政策呢?李鸿章以直隶总督兼任北洋大臣,实际上负有全面的责任,行政、外交、军事,样样要管,公务极为繁忙。对于朝鲜政策的制定和决策,全要依赖作为其耳目臂指的袁世凯提供信息,分析情势,执行决策。而袁世凯有一大特点,即对人对事均有自己的主见,且好建言。袁在外交一线,消息灵通,足智多谋,所提建议多出于实际,这正是李鸿章所需要的。从现存文献来看,袁、李电函往来之频繁,远过于其他驻外使节,而袁之建议也多为李氏所采纳。不同之处在于,李更老成持重,更注重全局;袁年轻气盛,更倾向于对朝鲜采取高压政策。二者在对朝政策的制定和执行上颇有文武张驰、默契无间的特点。

  当然,清廷对朝的所谓外交政策,以20世纪的眼光来看,也是一种根本无视朝鲜之主权,粗暴干涉其内政外交的帝国主义的政策。但在19世纪,清廷仍固守“天朝——四夷”的传统观念,根本不知民族国家为何物。在清廷看来,加强对朝鲜的控制,维持传统的宗藩体制以抵御列强对满洲的觊觎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彼一一是非,此一一是非,外交政策均以国家利益为出发点,所谓是非亦由出发点之不同而不同,由时代的不同而不同,于今仍不免如此。故笔者对李、袁之朝鲜政策,只能肯定其为传统的帝国主义政策,宜其受到朝鲜的抵制和反抗。对李、袁之作为本身之是非对错,则置于具体历史环境之中加以判断评论。否则二十五史中众多历史人物与事件,除贴标签一法而外,实在难以置评了。

  袁世凯自投笔焚诗,立志从戎起,其所作所为颇类似于汉代的班超。班超投笔从戎,以三十六骑进军西域,纵横捭阖三十年,使大汉声威普被西极,拜将封侯,荣归故里,是古今传诵的英雄。袁之选择从军,未始不受此激励,而他若生于国家强盛之时,也未始不能成为立功异域的英雄。但他所处之时代,是老大帝国风雨飘摇的暮年;他所面对的敌手,也不再是匈奴、突厥一类的落后民族,而是制度先进、国力强盛且武器精良的诸多列强。班超之成功,一在于其后有一强大帝国作为后盾,二在于他可跟据实际需要合纵连横,交替使用招抚与诛杀的手段达到目的。而袁世凯则上述两条都不具备,他所掌握的资源仅只是大清帝国在朝鲜的余威和自己由壬午、甲申两次事变中树立起来的威望而已。由于瘸着军事这一条腿,仅靠外交手段实现控制属国的使命,较之班超当年无疑要困难得多。然而当时的世凯踌躇满志,抱负不凡,并不觉得有多大难处。

  如前所述,日本在甲申之后,通过《中日天津条约》获得了中日共管朝鲜事务的权利,成为日后干涉朝鲜事务的张本。而伊藤老谋深算,又提出了暂不与中国争夺朝鲜,反之鼓励中国全面介入朝鲜,日本既可以此抵制俄国势力进入朝鲜,又可埋头发展充实国力,以待将来与清廷决战的方针。日本外相井上馨据此制定了《朝鲜外务办法》,建议清廷与日本协商共管朝鲜,但除撤换陈树棠、释还大院君,启用亲华大臣等有利于清廷的条款被采用外,协商、共管等要求均不被接受。当时清廷的对朝政策有三种选择:

  一、“监国论”,以清流派为主,如张謇、张佩纶、邓承修、袁世凯等,主张或收朝鲜为郡县,或派大员代行国政。由于朝鲜开放后,列强多已与朝建交,此举必将引发列强的干预,故为清廷和李鸿章所拒绝。

  二、“中立论”,由德国驻朝鲜领事提出。主张由中、俄、日三国联合保证朝鲜中立。李鸿章原来颇有意于此,但中立意味着不再从属于中国,故被清廷以“不合体制”而拒绝。

  三、可称之为“控制论”,是上述两种方案的折中,具体表现为:政治干预,外交监控,财政扼制。此方案亦为甲午战争爆发前,李鸿章主持,袁世凯在朝鲜积极推行的政策。

  袁再返汉城(1885年11月15日),发现朝鲜政局已发生了变化。此时日本在朝鲜采取低姿态,不再是主要矛盾,而且鼓励清廷出头抵制俄国对朝鲜的渗透。而由于送回大院君,主政的后党集团离心倾向日趋严重,亲华的大臣或被排挤,或无实权,从国王、闵妃到政府内的多数大臣均倾向于联俄拒清,“孤行己意,毫无忌惮,天朝的话不尊从,上宪(指李鸿章)的教诲不畏惧。(世)凯反复劝导,还是表面听从内心违背,极不愿意中国干涉其事22。”袁所要作的,就是遏止朝鲜的联俄趋向。本来,积极鼓吹联俄并为朝、俄牵线搭桥的德人穆麟德11月底已被迫离开朝鲜,袁把精力放到了防备金玉均等开化派残余势力的死灰复燃上面,却忽于7月25日(旧历六月二十四日)得到后党亲华成员闵泳翊的密报,说政府已屡屡派人赴俄公使韦贝处要求保护,并可能有文字密约。袁即电告北洋,同时嘱闵进一步查明实情并将密约文本搞到手。8月5日(旧历七月六日)闵再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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