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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_刘忆江【完结】(30)

  第一次冲突发生于道光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桂平县生员王作新“以冯云山等迷惑乡民,结盟拜会,践踏社稷神明”,率本地团练抓了冯,交保正押解赴官,途中为拜上帝会成员曾亚孙、卢六等聚众抢回。十二月,王作新等具状呈控于县,却遭知县王烈的批驳,不予受理。王作新遂于当月十二日再捕冯云山、洪秀全、曾玉珍、卢六,转送大黄江巡检司,由巡检司押送冯、卢赴县,洪秀全、曾玉珍被释。这一次,王作新提供了证据——传教的妖书,说他们“阳为拜教,阴谋图叛”。51据说王还向县官行了贿,冯、卢遂被收监羁押,而卢六不久瘐死狱中。洪秀全记起两广总督耆英曾奏准许可中国人信仰及传播基督教,于是返回广东,打算向总督衙门申诉,请求释放因信教而入狱的冯、卢二人。不巧的是,他赶到广州时,耆英已于十日前离任赴京了。52这期间,拜上帝会亦积极开展营救,除筹集数百串钱用以运动官府外,还向浔州府上诉呈递了该会十诫文书,以证明其为信教劝善之组织。而王作新等亦向府台衙门呈控,知府顾元恺将案子批回县里重审,新任县令贾柱遂以无业游荡为名,将冯云山递解回原籍管束。冯云山在递解途中,说动了两名解差,不仅释放了他,而且跟随他赴紫荆山入伙。回去后,冯得知洪秀全为营救他去了广东,于是也匆匆赶往广东,其时洪已自广东折回,两人于途中错过。洪秀全回到紫荆山,得知冯云山获释后赶去广东找他,于是再返花县与冯会合。适值洪父去世,洪居丧至来年五月,两人才相偕返回广西。这一去一来,两人足足有一年半时间未能主持会务,群龙无首,人心动摇之际,紫荆山发生了许多怪事,有两位骨干乘时崛起,成为拜上帝会的中流砥柱。

  杨秀清(1823~1856),也是从广东花县迁徙到广西的客家人,“生长深山之中,五岁失怙,九岁失恃,伶仃孤苦,困厄难堪。”53又据地方志记载,杨为人“夙有异志,贫甚,以烧炭为生,而庐中常款接侠徒,以卖炭钱负竹筒入市沽酒,归而飨客。道上,时引声而浩歌,有掉臂天门之慨。……秀清性机警,喜用权智,自谓梦中能知未来事。一日语人曰:‘吾昨梦见某地有金。’闻者如言往,果得金,惊为神异,其实秀清预藏也。又尝诇人阴私,摘发之,自云从梦中窥见,其谲如此。”54如果志书所言不虚,则杨从一开始就应该对洪秀全所谓梦游天堂,受命下凡传教之事心知肚明,拜上帝的作用在于诳骗百姓,为己所用。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杨本人也是个中高手,唯惜他见不及此,落了后手,教主与创始人的地位已被洪、冯占据,他只能隐忍一时,伺机而动。

  而危机同时也就是机会,秀全二月末赴广东,十日之后,“天父皇上帝”便忽然下凡,托体于杨秀清。据说附体时杨的表现是一下子成了聋哑人,近两个月内不能言语,此后便能源源不断地传达上帝的旨意。据太平天国后来的官书《天情道理书》记载,天父下凡的原因是,世人不听天王(指洪秀全)的话,仍不知敬拜天父,叛逆天父(似指王秀才向官府控告拜上帝会为邪教一事),天父本拟大降瘟疫以惩罚世人,可一念慈悲,不忍凡间人民遭难,“故特差东王下凡,代世人赎之。东王赎病之时,寝不安枕,食不甘味,不辞劳瘁,艰苦备尝,甚至口哑耳聋,以一己之身,赎众人之病,以一身之苦,代世人之命,总欲救得天下万郭人民永远得生。故我兄弟姊妹,今日之救得生,得享天福者,皆赖东王赎病之大功劳也。当其时真道兄弟姊妹多被妖人恐吓,若非天父下凡,教导作主,恐伊等心无定见,安得不忘却真道,差入鬼路乎?”55后来太平天国专门将天父初次下凡的三月三日,定为“爷降节”,可见这次天父附体,对于稳固危机中的会众之重要性。

  无独有偶,另一个有心人不甘居后,九月九日,会内骨干萧朝贵,也客串了一回天兄耶稣附体下凡的活剧。萧朝贵(?~1852),广西浔州府武宣县人,也是穷小子,“僻处山隅,自耕而食,自蚕而衣,其境之逆,遇之啬,难以枚举。”56后移居桂平紫荆山平隘山,亦从事伐木烧炭。萧与杨秀清比邻而居,两人年岁相当,交情至好,萧妻杨云娇为秀清族妹,三人都是拜上帝会的骨干。据《贼情汇纂》记述,萧“面貌凶恶,性情猛悍”。57李秀成则称其“勇敢刚强,冲锋第一”。58据郭廷以先生分析,萧朝贵此番耶稣附体,很可能出于鼓励与坚定会众的信心,盖当时拜上帝会因毁桂平县神像,会众与官府派来缉捕人犯的兵士发生冲突。59是时,洪、冯尚未返回,而在此紧要关头,杨秀清为何将机会让与萧朝贵,殊不可解。以笔者揣测,“天父下凡”大大提升了杨在会众中的威信与地位,萧遂私下提出分一杯羹,否则便要揭破骗局,杨无奈而将机会出让。前面提到过,萧妻杨云娇精于装神弄鬼,故“下凡”云云,骗得了会众,骗不了他们夫妻,很可能杨的天父附体的把戏,灵感还是得自其族妹呢。

  当然,还会有人看穿这套把戏,既然有利可图,自然也会跟进。一时间,紫荆山会众中附体下凡的事情不断,有的甚至与杨、萧唱反调,出现了分裂的苗头。洪秀全等回来后,会众将诸多下凡附体者的言辞呈其评判真伪,洪判定杨、萧为真,一方面是肯定他们在危急关头稳定大局的作用,且二人是会中的实力派,在紫荆山炭工中威信高,有大批追随者,而炭工是拜上帝会的中坚;另一方面也有利用下凡事件神化自己学说的用意。但他很可能没有想到,赋予二人上帝与耶稣代言人的神圣地位,会在日后的权力行使上,给他造成多大的威胁。

  在匪盗如毛,遍地烽烟的广西,如同浪涛下面的潜流,拜上帝会长期没有引起官方的注意,发展顺利。但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局面,随着地方上日益加剧的“土来之争”而终止。土来之争又称土客之争。“土”者,土著也,即世代居住于此的当地人;“客”者,客家人也,即历代为逃避战乱,由中原辗转迁徙而来的外来族群。客家人因不断迁徙,总处在被排斥甚至充斥敌意的环境中,故而养成了一种同仇敌忾、犷悍不羁的性格,抱团之外,他们还顽强地保留祖先的方言与习俗,由此而获得文化上的凝聚力,故很难融入当地社会,犹如欧洲的犹太人一样,被当地人视作异类。

  “客(家)人多野心,好出头,种田的人,想做绅士,想做大婆(女绅);小小学徒,想做老板,想做财主,甚至想做伟人,想做领袖;智识阶层更不用说。”60这种出人头地的强烈愿望加上冒险、肯干的赋性,使客家人每迁至一地,大都比当地人更易发达与成功。数代之后,客家人往往后来居上,反客为主,成为富裕族群,进而买地占田,与土著发生利益冲突,并逐步演变成为土客之间的族群械斗。拜上帝会的主体是客家人,因而终不免卷入当地的土客之争。

  当是时,盗贼日益增多,且结队成群,势甚猖獗。四出劫掠村镇墟市。官兵奉命剿捕,甚为棘手,然而贼匪虽聚散无常,漂流靡定,官兵亦常奏功。贼匪多由广东或邻省而来,即广西人所称为客家者。广西有客家村落甚多,但不若本地村落之强大。本地人与客家人之感情甚坏,互相仇视,一有事端发生,仇怨更深。其时有客家富人温姓者纳一女子为妾,此女子已与一本地人订婚,遂起争执。温姓与女子父母协商予以重金,因此不允退让与本地人。县官每日接收本地人控告此客家人之状词无数,不能审判曲直,县官似乎是畏难故意推宕不理此纠纷。据说县官暗中却怂恿本地人自行以武力对付客家人。无论此事确否,客家人与本地人未几发生械斗于贵县境内,复有许多村乡加入战团。战事起于(道光三十年)八月二十八日。其始,客家占上风,因其人好勇斗狠,成为习惯,而且大概兼有贼匪加入作战。但本地人愈战愈强,经验愈富,又因其人数较多数倍,卒将客家人击败,焚其屋宇,以故许多客家人无家可归。在此患难中,彼等央求拜上帝会教徒之庇护。此时,拜上帝会教徒人数约有三千,散居于各县。客家人甘愿遵守教规典礼,因而避去仇人之攻击,且得物质之接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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