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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_刘忆江【完结】(45)

  五、饷乏兵单,自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成败利钝不可预计。“臣以丁忧人员,去年奏明不愿出省办事,……此次奉旨出省,徒以大局糜烂,不敢避谢。然攻剿之事,实无胜算。臣系帮办团练之人,各处兵勇既不能受调遣,外省之饷项亦恐不愿供应。虽谕令抚臣供支,而本省藩库现仅存银五千两,即起程一月之粮,尚恐难备。……臣自维才智浅薄,惟有愚诚不敢避死而已。至于成败利钝,一无可恃。皇上若遽责臣以成效,则臣惶悚无地。与其将来毫无功绩,受大言欺君之罪,不如此时据实陈明,受畏葸不前之罪。臣不娴武事,既不能在籍终制,贻讥于士林;又复以大言偾事,贻笑于天下。臣亦何颜自立于天地之间乎!”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像曾国藩这样顾念大局,肯于负责、办事认真的大员并不多,存亡危急之秋,皇帝还真是不能不指望他。咸丰也知道,军情瞬息万变,坐在紫禁城中的他,并不具备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虽然这道绵里藏针的奏折肯定噎得他难受,皇帝也不能不以朱批加以安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知道了。成败利钝,固不可逆睹,然汝之心可质天日,非独朕知。若甘受畏葸之罪,殊属非是。”58

  清军连续三年的败绩与大局的危殆,使此时的咸丰,内心里涌动着一股戾气,动辄责骂、惩处臣下。譬如骆秉章,因代属下的官员缓颊,竟被皇帝降五级留任。59而被曾国藩顶回去这股火,随即又发泄到曾国藩的老师吴文镕头上去了。吴文镕(1792~1854),字甄甫,江苏仪征人。嘉庆二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累迁侍读学士、顺天学政、詹事府詹事、内阁学士;历任礼部、刑部、户部侍郎,外放为福建、江西、浙江等省巡抚,为官清正廉洁。后任云贵总督,咸丰三年八月,调任湖广总督。事情的缘起是,吴与湖北巡抚崇纶,在战守方略上发生了冲突。九月十八日,太平军前锋逼近武昌,崇纶等均赴城外扎营,为吴文镕所阻。崇纶争论说守此空城无用,吴文镕却认为:“抚臣之必欲出城扎营者,意将乘机逃避,藉口于本在城外,可免失陷城池之罪耳。”60吴因此坚持不允,要求所有官员与城共存亡,并宣称敢有异议者,必先手刃此人。此后,督抚龃龉不合。吴文镕是曾国藩的座师,到任后对门生亦寄以厚望,希望曾国藩能带兵到湖北助己一臂之力。两人书信往返商定,由曾国藩赶造船只,雇练水勇,明年正月北上与吴会合攻剿太平军。61

  崇纶,姓喜塔腊氏,满洲正黄旗人。以内阁笔帖式充军机章京,累官侍读,陕西、直隶道员,云南按察使、广东布政使,咸丰二年任湖北巡抚。崇纶乃小人心性,挟嫌报复,上折劾奏吴文镕畏葸不前,“臣屡劝督臣派兵攻剿,督臣之意,必将待湖南两广并自造各船炮到齐,方可出师。若以数千之旅,惟恐有失,万不肯行,终日闭城坐守,一筹莫展。”又称,太平军“现在楚境者,俱系零星小丑,并有土匪冒名抢劫。长发老贼,实系无多,若派数千官兵,配以现有炮船,水陆夹击,足资痛剿”。62崇纶的谎言,迎合了咸丰躁进的心理,故于上谕中称“崇纶力筹剿贼”,而“吴文镕闭城坐守”,指名要吴“亲率官军出省督战”。吴知道受了崇纶的中伤,上折自辩并揭露崇纶,但咸丰不辨是非,各打五十大板,且强令二人和衷共事:“汝二人厥罪维钧,负气诡辞,无耻已极,胆大已极。”63实际上,咸丰明显偏袒崇纶,吴上疏坦陈与曾国藩的约定,可孰料其时咸丰对曾一肚子闷气,无从发泄,正好迁怒于他,于是仍强命吴带兵出省迎敌,而以崇纶留城专办防务。

  吴文镕无奈,带兵数千赴黄州布防。曾国藩得知老师被劾后,极为气愤,力劝吴文镕“剀切痛陈,备言进剿之不能得力,徒挫声威;省会防守之不可忽,船炮凑办之不易集,湘省之办船,粤东之购炮,皆系奉肃清江面之旨而来,只可并为一气,协力进攻,不可七零八落,彼此无成。逐层奏明,宜蒙俞允。即以此获咎,而于吾师忠直之素。谋事之臧,固亦可坦然共白于天下。刻下旌从已成行否?如尚未起行,伏望审慎三思,仍驻鄂垣,专重防守”。64但吴文镕很可能没有机会读到这封信了,即便读到了,吴也未必有他那样抗辩的勇气。正月十五日,太平军主力石贞祥、韦俊、曾天养、林绍璋,水营张子朋部约四万人,自黄州绕道出堵城清军大营之后,纵火焚攻,清军大溃,吴文镕投水自尽。之后,“崇纶自请出剿,谋脱身走避,文宗烛其隐,不许。会丁忧,青麐65代之,仍命崇纶留湖北协防。又以病乞罢,上怒,撤其职。六月,武昌陷,崇纶先一日出走,径往陕西。及曾国藩论劾,命逮治。服毒自尽,以病故闻。”

  曾国藩坚持精兵之略,拒绝打无准备之仗,顶住了压力。风波过后,遂全力投入造船、练勇、筹饷之中。先说造船,曾国藩于此可说是全无经验,太平军再犯湖北,湖南告警之际,他甚至打算以木排御敌。“现拟刻日造排,与之水战,或可得力。其制排之式,以轻为妙。盖船高而排低,枪炮则利于仰攻,不利于俯放。又大船笨重不能行,小船晃动不能战。排虽轻,免于笨,尤免于晃。”67显然,曾国藩所说的木排的优点,完全出自主观臆断,一经试验,发现木排顺流或横渡尚可,逆水行排则极为迟笨,且“排身短小,不利江湖”。68以之御敌,不啻儿戏,于是改弦更张,一心造船。可无论造船,练勇,非钱不办,所以第一位的,又是筹饷。于是在衡州开设捐局,他“在衡极力劝捐,总无起色,所入皆钱,尚不满万。各邑绅士来衡,殷殷相劝,奈乡间自乏此物,莫可如何”。“捐项寥寥,每日仅进钱一二百千”。69他又是个量入为出的人,虽想兑现承诺,练勇六千,但“捐项无几,不敢多练”。70这种状况,据说直到郭嵩焘回湘后,方大为改观。

  曾文正公始出,提用经费,支绌百端,因议劝捐,曾文正公意难之。(郭)乃以商之益阳周寿山,宁乡廖子城,皆允诺自请一行。甫及一月,捐得十余万金,文正公大喜。黄南坡任铸炮,私设厘局常德,嵩焘以为此筹饷之一大端,言之骆文忠公(即骆秉章,文忠是其谥号),开办通省厘捐。自长江梗塞,淮盐不至,因请借行粤盐,为粤督所持。又请淮盐假道浙江、江西,为浙抚所持。会嵩焘赴援江西,途遇贩盐者,经历贼卡,节节收税。出示所存税单曰:此即厘捐章程也。急寓书湖南开办盐厘,乃稍添设各卡局。曾文正公办理军务,终赖此三项以济军食。而湖南亦恃此以为富强之基,支柱东南数省。71

  郭嵩焘提到的厘捐、盐厘,实即厘金,厘金的征收关系战局甚大,故其来龙去脉,有必要略作交待。所谓厘金,就是在水陆交通要道与贸易集市设卡征收的一种商业税。以银两为单位,其百分之一为厘,这种商税税额一般在百分之一左右,故被称之为厘金。咸丰初年,战乱频仍,朝廷的军费用度极为支绌。而东南财赋之区多沦为战场,村镇残破,百姓流离,正常的生产亦难于维持,故朝廷传统的大宗收入——地丁漕粮大大缩水。中央财政对正规军军费的拨用都难以为继,遑论地方,故地方募勇与武装之经费,全靠自筹。由此,厘金之制,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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