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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爸爸丰子恺_丰一吟【完结】(40)

  满娘和宝姐软姐华瞻哥后来总算在重庆买到了船票。他们经过汉口时,上岸来和我们相会。匆匆一面,知道双方都平安,也就放心了。

  他们走后,我们也买到了船票。搭上了比火车舒服得多的江轮。

  我在武汉生了一场病。据妈妈说,我先是发高烧,爸爸去买来人造冰放在我身旁。后来我身体冰凉冰凉的,妈妈以为我这一次逃不脱鬼门关了。送到一位有名的中医家去看了一次,服了汤药,倒也渐渐好转了。有人说,这种病叫“汉口热”。

  在船上,我吃起饭来饭特别香,吃了三碗还不够,自己不好意思再去添,便由妈妈代添来给我。我还大把大把地落头发。妈妈说,这是因为我生了那场病的缘故。

  爸爸在武汉开两次画展,我因病都没去帮忙。元草哥一人去了。他回来讲给我们听,说在汉口花楼街汉华书局开画展的那次,有一对夫妇看了《兼母之父》的画,竟在展览室中吵起来。那男的指责女的就像画中的女人一样不管家务,女的生气地嚷道:

  “是你自己要管的呀!……”

  终于踏上了江南的土地

  1946年9月25日,我们在南京上岸换火车到达了上海。爸爸后来在《胜利还乡记》一文中说:

  我从京沪火车跨到月台上的时候,第一脚特别踏得重些,好比同它握手。

  那时鲍慧和先生早已回到上海,住在宝山路宝山里45号。爸爸本来托鲍先生在上海为我们租屋,但鲍先生夫妇留我们住在他家,把主要的前楼让给我们住。

  爸爸也写过复员打油诗,我们记得的不多,但毕竟是爸爸写的,再少也得记下来。姑且一并记在这里:

  老周吃午酒,半天在床上。

  宝鸡夏景禹,面上有刀伤。请我住窑洞,

  全席酒一桌,玉堂春一场。西瓜皮翠绿,香蕉颜色黄。

  (抵开封后)老周等不及,慕法已应聘,次日也学样。

  剩下我一家。病魔就赏光。

  (抵武汉后)开明胡经理,请客菜根香。

  一吟生大病,几乎见阎王。幸有冉医生,服药就起床。

  (武汉往南京轮船上。同船姜小姐)脸孔像宝姐,说话蛮出傥。(抵上海)此脚十年前,踏过这地方。

  慧和招待我,殷勤又直爽。

  记者每天来,问我像审堂。

  不久,我们就回故乡石门镇去凭吊缘缘堂。

  那时候回故乡,要坐火车到长安,换小船去石门。抗战前,石门是个很繁华的地方。寺弄更加热闹。爸爸在《胜利还乡记》里写着:

  每日上午,你如果想通过最热闹的寺弄,必须与人摩肩接踵,又难免被人踏脱鞋子。因此石门湾有一句专用的俗语,形容拥挤,叫做“同寺弄里一样”。

  可如今已面目全非。爸爸一直把寺弄比作上海最热闹的南京路,现在两旁的房子竟已变了草棚。我小时候读书的接待寺已不见踪影。房屋十之八九变成焦土。儿时游钓之地的“木场桥”本来是石造的拱桥,如今变了木造的平桥。爸爸说:“只除运河的湾没有变直,其他一切都改样了。”

  一路上竟没有一个相识的人。阔别9年,孩子们都长大了,有的老人死了。在战火中流离或丧生的青壮年人也不少。总算碰到一个老先生叫张兰墀的。爸爸说,他的儿子叫张逸心,以前请爸爸教过日文。

  走过木场桥,但见一片废墟。

  这就是我们当年歌哭生聚的缘缘堂吗芽选爸爸忽然说:“喏!我看到石头了。你们看,这块突出的石头,站在上面望下去是运河的水,很危险。我小时候是不敢站的,只有隔壁的王囡囡敢站上去,还做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有一次我叫别人拉住手站了一会,被你们娘娘(即祖母)责备。”

  爸爸以前常给我们讲这件事。据说染坊司务用长竹竿把蓝印花布挑到架上去晒时,就是站在这块石头上的。全靠这块石头,给我们指示了老屋以及它后面的缘缘堂所在地。

  缘缘堂只剩了一排墙脚石。在相当于爸爸书房的地方长了一棵两人多高的野生树木。我们在桂林时收到姑婆来信说缘缘堂的烟囱还在,象征“烟火不断”,可如今烟囱也已不知去向。华瞻哥即将去北京就职,他要带一点缘缘堂的纪念品去,便到处找,后来用利器在草地里挖了尺把深,才挖到一块焦木头,依地点推测,大概是客厅门槛或堂窗的遗骸。他把这块焦木头藏在火柴盒里了。

  这天晚上我们住在丰嘉麟大伯的第三个儿子坤益哥家,爸爸喝了很多酒。第二天,我们到杭州去了。爸爸决定在杭州定居。此行就是为了“另觅新巢”。

  湖畔小屋

  杭州本来就是爸爸的第二故乡。我们先到素食处功德林的旅馆部下榻。后来搬到招贤寺住了一段时期。

  招贤寺位在里西湖边的静江路(今北山路)上。那里的路面打了一个小弯。拐弯处有一片废墟,围着一圈墙。人们都称这地方叫“大礼堂”。招贤寺就在大礼堂的东隔壁。

  爸爸买了一架“蔡司”牌相机给我,这牌子在当时是很不错的。我后来就用这相机替爸爸拍了很多照片。我拍照技术差,不过总算给爸爸留下了一些纪念。第一卷内拍的就是招贤寺内的人像。有一天我和爸爸都在走廊内。

  “爸爸,你别动,我给你拍一张照!”

  爸爸一听说要拍照,不知为什么马上举起双手,作了一个“仰天长啸”的姿势。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这张照表示他正在为什么高兴的事而狂欢呢。

  我读书的国立艺术专科学校那时也已从重庆迁到杭州。地点在风景优美的白堤上,孤山的脚下。我上学只要先往西步行,走过西泠桥,再往东走就到了。

  这年秋天,我陪爸爸到上海大新公司(今中百一店)举办了一次画展,卖得约五百万法币,以供在杭州租屋用。

  11月上旬,我们受“练市姆爸”之子周志亮(我叫他中明哥哥)的邀请,去参加他的婚礼。爸爸当他的证婚人。这一顿喜酒,我着实地饿了肚子,因为在四川吃惯了素菜和瘦猪肉,海鲜一概不吃,而席上偏偏大鱼大肉,我只得偷偷地逃出去到摊头上买油沸豆腐干吃。

  次年(1947)3月,爸爸在招贤寺拐弯处,过了“大礼堂”的那地方,即静江路85号,租到了一所平房。虽然房间里是泥地,但这房子地势高,从马路要走上五六步石级才进门,所以并不潮湿。一共有五间房:三间正屋,天井左右各有一间厢房。东侧还有厨房等附属建筑。爸妈各占东西正屋,西厢房是满娘和软姐住,东厢房则是客房。搬家那天,石门东浜头南圣浜雪恩娘(即雪姑母)的儿子蒋镇东和乡亲阿六来帮忙。

  岳英哥一家也已迁回江南,前来助兴。画展所得500万法币,尽数用在这屋子的租赁费、简单装修和购买简朴家具上,竟还不够。

  这租屋位在风景地区,开门就见到对岸孤山和山下的放鹤亭。爸爸脱口而出:

  “门对孤山放鹤亭!”

  咦!这可以成为一副对联的下联呀!那么上联呢?爸爸想了几句,都不满意,后来靠好友章雪村先生帮忙想出了上联“居临葛岭招贤寺”,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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