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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爸爸丰子恺_丰一吟【完结】(43)

  9月27日,我们和章家坐上了“太平轮”,离开了上海。在船上一宿,晨起发生了章老板(我们都这样称呼他)手表被窃的事。船上的工作人员因见旅客名册上有丰子恺的名字,对于查这案子特别起劲,竟查到了小偷——一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青年知识分子!爸爸后来写下了《海上奇遇记》以记其事。

  我们在基隆上岸,来到台北。章老板一家就在开明书店住下,我们被安排在附近的文化招待所,地址是:中山北路一段大正町五条通七号。宝岛归还才三年历史,因此这里的地名还保留着日本统治时的遗迹。不仅地名如此,当地人还会讲日本话呢。

  有一回爸爸和我去餐馆吃饭,女招待讲台湾话(即闽南话)我们听不懂。爸爸和我吃菜都是很苛求的。爸爸能吃海鲜,但要求菜里别放猪油;我不吃海鲜,吃猪肉还要指定瘦的。这样复杂的内容,无法用手势来表达。这下完了!忽然爸爸灵机一动,试着对那女招待讲日文,一开口她就应答如流。唉,想不到在自己的土地上,要借助日语来通话!

  在台北,爸爸也有不少新朋旧友往来。1923年钱歌川从日本留学回来后,在上海遇到任教于立达学园的在日本认识的黄涵秋先生,通过黄认识我爸爸。后来交往甚多。那时,钱歌川先生受台湾大学陆志鸿校长之聘,正在台大创办文学院。他和爸爸在台北常相往来。可是1974年他从美国回大陆探亲,在上海逗留3个星期,要陪同他的人带他去看好友丰子恺,那人说,他从未听见过此人,无法打听。返美后次年,钱先生在报上看到了我爸爸逝世的消息。

  爸爸的学生萧而化一家,也在这里重逢。互相回忆萍乡的情况,都想不到会有抗战胜利在台湾重逢的一天!

  刘甫琴先生在这里任开明分店的经理,招待很客气。我们平时都是在店里吃饭。爸爸和章老板一起喝酒,论古谈今,谈到高潮处,章老板就拍拍屁股哈哈大笑。如果换了现在,我一定会倾听他们的谈话并仔细记录。章老板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谈话内容一定是极精彩的。可那时19岁的我什么都不关心,甚至不喜欢听。有几次我不跟爸爸去开明吃晚饭,情愿自己在招待所里用电炉煮面食吃,有时把保险丝烧断,整个招待所漆黑一片。他们惊讶怎么回事,忙着修复;我躲在房里装作没事一样。即使去开明吃饭,也总是闹着要早点回去,而他们的谈话方兴未艾,惹得章老板搔搔头皮连声说:

  “一吟要先回去,葛东西……葛东西……”

  绍兴话表示无可奈何的意思吧。有时候我就一个人先回去了。

  10月13日晚上8点15分,爸爸应邀在台北电台作了一次以“中国艺术”为题的广播演讲。还在中山堂举办了一次画展。

  酒的问题总是使爸爸伤脑筋。钱歌川先生来台湾时带来一坛绍酒,要请爸爸去喝,爸爸叫他送到开明来与众同乐。上海的弟子胡治均从老师的来信中得知他思念绍酒,马上到麦家圈去买了两坛上好绍酒“太雕”,托人带到台北开明书店。爸爸很高兴,马上在开明书店举行了一次“绍酒宴”,让江南来的朋友大过其瘾。

  可是,靠带来绍酒喝,绝非长久之计。爸爸决定不到台湾来安家。于是,我们随章老板一家游玩了草山、阿里山和日月潭后便离开了台湾。

  我们先游离台北较近的草山,下榻阳明山庄。后来启程到台中,坐小火车上阿里山。那火车是头尾各有一个龙头的,走在“之”字形的铁路上,轮换着用前后两个龙头拉动车厢上山。我们观赏了三千年神木,爸爸后来还画了一张画。最有趣的就是住宿在山顶日本式的旅馆里。躺在“榻榻米”上通过落地玻璃窗俯观云海,犹如躺在一大堆雪白的棉花丛中。棉花中间伸出一株株树梢来,真好看。次日清晨,冒着严寒去看日出。

  在阿里山上,我买了一个比眼镜盒短一点的手炉,里面不知装着什么,点燃后,用手握着它可以取暖。这东西竟然一直保存下来,后来捐给重建的缘缘堂陈列起来了。

  离开了阿里山,我们来到日月潭,在山顶的湖泊中泛舟,访问当地的高山族公主。大公主不在家,我们就与二公主合影留念。下山后,经嘉义、新竹回到了台北。爸爸作《莫言千顷白云好,下有人间万斛愁》记录自己的感想。是的,台湾有万斛愁;可是从佛教的观点看,人间就是苦海,哪里没有万斛愁!

  在台湾盘桓了56天,我们于11月28日渡海来到了厦门。

  南国之行

  厦门有爸爸的一个年轻朋友叫黄恢复,笔名黎丁,他家住在内武庙街17号。我们就借住在他那里。

  弘一大师在厦门南普陀寺住过。在瑞金法师和广洽法师的协助下,弘公在这里办了佛教养正院。所以厦门有弘公居住过的房舍。爸爸渡海到厦门的目的,就是想参谒老师在南普陀的故居。

  事有凑巧,新加坡的广洽法师正好也在南普陀。广洽法师早在1931年通过弘公的介绍开始和爸爸通信达17年之久而从未见面。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他退居南洋新加坡弘法。这一年恰好回厦门南普陀寺参加传戒大会。所以我们一到南普陀寺,就由广洽法师指引,参谒了弘公住过的阿兰若处。广洽法师还指点给我们看弘公当年手植的杨柳树,并作解释。原来弘公是按佛教戒律用柳枝来刷牙的:把柳枝半寸处咬一下,当刷子用,刷后用刀切断被咬过的部分,把它浸泡在水里。这柳枝生根发芽后,弘公把它种在水池边,柳树竟长到一丈多高。

  爸爸抚摸着柳树,站立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后来作了《今日我来师已去,摩挲杨柳立多时》一画送给广洽法师。

  11月18日,爸爸应厦门佛学会邀请,在寿山岩以《我与弘一大师》为题作了一次演讲。他认识了厦门大学哲学系教授、佛学家、书法家虞愚,这才有了后来请托他为《护生画集》第五册写字的因缘。

  这年冬天,爸爸去泉州参谒弘公圆寂之地。由黎丁先生和我陪同。先到安海,下榻在弘公住过的水心亭。由沈继生居士代表正在患病的泉州佛教协会龚念平会长前来迎接。到了泉州,住在玉屏巷“同乐会”宾馆。次日清早去温岭养老院参拜弘公骨灰塔和“晚晴室”,坐在老师和皈依师圆寂的床上拍照留念。由于是我拍的,质量自然不好,但总算留下了一点纪念。我们还参谒了弘公讲经的大开元寺,并到“弘一大师最后讲经处”的纪念碑前瞻仰。一路都由佛协叶青眼和沈继生两位居士陪同。

  在泉州花巷的民众教育馆,爸爸举办了一次画展;在明伦堂文化界欢迎会上发表了以《人生的三个境界》为题的演说;在大光明戏院演讲了《广义的艺术》。

  从泉州经石狮回厦门后,又于12月23日应石码王风池先生邀请,去该地三天,25日回厦门。去石码是虞愚居士和我们同行。石码各界人士在石码中学举行了一次欢迎大会。爸爸和虞先生都在会上做了演讲。

  爸爸所到之处,都受到热烈欢迎,都举行了演讲和画展。看来爸爸对南国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很满意,打算留下来做厦门人了。他写信给还在杭州的妈妈,要她安排好一切,前来厦门定居。宝姐本来在杭州教书,正好放寒假,她年底就到厦门来了,后来通过爸爸的关系,在双十中学教英文。软姐和满娘仍留在湖畔小屋,不拟南迁。华瞻哥已赴美国留学。所以妈妈只带了恩狗和正在家中养病的元草哥一同来到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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