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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爸爸丰子恺_丰一吟【完结】(7)

  且说,弘一大师在堂名决定后,就写了一纸横幅,爸爸把它装裱起来,以后这堂名就随着主人东迁西迁,直到1933年才有了这新屋。

  如今新屋厅堂大了,就另请马一浮先生题了匾额。所以我看到的已是马先生的题字。

  匾额下面挂的是吴昌硕的《红梅图》。两旁挂两副对联:弘一大师书写的和爸爸自己书写的。厅的两壁挂弘一大师书写的《大智度论·十喻赞》。书房里也挂了弘一大师写的法华经普门品集句的对联。

  爸爸不仅把自己的住宅安排得美观大方,他甚至连缘缘堂门口的那条煤沙弄也要美化一下,把它改名为“梅纱弄”。当时镇政府对路名没什么规定,他要改就改了。缘缘堂的地址是梅纱弄8号。

  对于这亲自设计的缘缘堂,爸爸十分心爱,他借用北宋王禹偁《黄岗竹楼记》中的话说:

  彼齐云落星,高则高矣。井干丽谯,华则华矣。止于贮妓女,藏歌舞,非骚人之事,吾所不取。

  缘缘堂的建筑费,只花了6000元。但爸爸却视为至宝。他说:

  “倘秦始皇要拿阿房宫来同我交换,石季伦愿把金谷园来和我对调,我绝不同意。”

  我家在缘缘堂实际上住了五年还差一点,如果从1932年末动工开始算起,有六个“年头”。所以爸爸在逃难时所作的一首词中称它为“六年华屋”。

  这“华屋”连电灯都没有,其实石门镇上那时已有发电厂,在运河对岸。晚上听得见发电的隆隆声。不过缘缘堂始终没有装电灯。那是因为供电只到晚上10点或11点,而且没有小火表。爸爸就决定还是用他的“昏昏灯火”(火油灯)了。

  有了缘缘堂,我家从此不必再东搬西迁,爸爸可以在这里定居下来了。他辞去了一些教职,在缘缘堂内尽情享受天伦之乐,饱览四时风光。这一时期,也是他创作的黄金时代,他着述中很多都留下了对这一时期的回忆与怀念。

  我们孩子们,更是在这里度过了童年的黄金时代。记得我们曾在缘缘堂自编自导自演一些小戏。除了自家的姊妹以外,五爹爹的孙女我的小学同学丰明珍和我们的堂姐兼老师丰桂也参加在内。如果练市来了表姐,也必定一起演出。好不热闹!

  虽然爸爸是佛教徒,但为了给家中添些欢乐气氛,每逢圣诞节爸爸总是给我们每人买一袋礼物,等我们睡着后放在我们枕边。第二天我们醒来,他就说是圣诞老人昨夜送来的。我当时信以为真。

  缘缘堂时期的童年,值得我永远怀念!

  一天之内改变了称呼

  爸爸是个闲不住的人,又是个喜欢变换环境的人。1933年春缘缘堂落成后,有了这么一座称心的房子,按理说他会久居常住。可是,次年他就到杭州去租了屋,戏称为“行宫”。每年春秋都在杭州住,冬夏才回到石门的缘缘堂。

  爸爸在杭州租屋,是为了我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要到杭州去念中学,为了让他们假日有一个归宿之处,才萌生了这个念头。其实,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也牵动了他的心,他就决定租了别墅。

  爸爸留不住钱。钱一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会在口袋里哇哇叫”。他平生用钱,总是一手来,一手去,甚至一手还没来,一手就要去了。(我不幸遗传了他这种性格)就这样,爸爸春秋很难得在缘缘堂露面,放了寒暑假,才带了姐姐哥哥回来。一天,他们从杭州回来,我还在念书。放学回家,走到木场桥,不知为什么,姐姐哥哥都在那里。他们一见我,就“小妹,小妹”地叫起来。我被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叫谁,因为本来他们都叫我一吟的。大姐说:

  “我们向你宣布一件事,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改变称呼了。”

  “怎么改变称呼?”

  “以前我们叫你一吟,今后要叫你小妹了。”

  “为什么?”

  “爸爸说的,兄弟姊妹之间,不可以互相叫名字。我们大家都改了。”

  果然,三个姐姐和大哥之间,本来互相的称呼全按大人的叫法:阿宝,阿先,软软,华瞻。(我和二哥不知为什么倒一直称他们宝姐、先姐、软姐、华瞻哥。)现在他们已改成加姐加妹,称老大一律为“宝姐”;称老二为“先妹”或“先姐”;称老三为“软妹”或“软姐”;称老四为“弟弟”或“华瞻哥”;称老五为“草弟”,只有我叫他“阿哥”或“元草哥”;称我一律为“小妹”。他们常常叫错,叫错了就罚这样,罚那样,嘻嘻哈哈地互相指责。

  我们上一代的人,子女生得太多。妈妈一共生了10个孩子。1924年在白马湖夭折了2岁的女儿“三宝”,小产了“阿难”(爸爸为他专写一文《阿难》)。1929年在平屋夭折了4岁的儿子“奇伟”。我弟弟新枚是抗战时期生的。即便死了3个,当时也还有6个孩子。要管吃,要管穿,还要管上学。父母管不过来,就疏忽了互相之间的称呼。孩子们总是爱向大人学习,于是称呼就混乱了。这一回爸爸不知怎么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就向大的几个做了改口的规定。从此,我们兄弟姊妹之间就改变了称呼。

  缘缘堂的夏天

  我家在缘缘堂一共住了不到五年。在这不到五年的日子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夏天。爸爸带着在杭州读书的姐姐哥哥都回来了,整整两个月,家里好热闹选

  缘缘堂楼屋前的水泥院子很大。1985年重建的缘缘堂,比原来小一点。因为原来是地板,重建时因经费关系,改为预制板。预制板没有楼板那么宽。每间房窄一市尺的话,整个开间就要小一米了。水泥院子也就相应地窄了一米。所以当时这水泥院子在我们小孩看来好大好大。重建后感觉小了些,主要也是因为人长大了,看小时候的建筑总觉得小些。院子三边的白包墙造得很高。那是爸爸有意在这居民稠密的镇上圈出自己的独立天地。这一片天地是我们孩子们活动的独立王国。到了夏天,更是趣味无穷!

  爸爸请人在院子的上空装上一大片横铺的竹帘,使院子里晒不到太阳。于是我们孩子们的活动场地就更大了。院子的西南角里种有好几棵芭蕉树,我们采下一大片芭蕉叶来铺在地上,往上面一躺,其乐无穷。身体下面的芭蕉叶凉爽爽的,上面的竹帘缝里闪烁着蓝天。这种滋味我长大后再也没有尝到过。长大后,尤其是进入老年后,我非常希望什么时候能躺在放平了的躺椅上透过大树的婆娑叶丛仰望闪烁的蓝天,大概就是想借此找回一点童年的梦影吧。可即使是这样的要求,现在也难以满足,不是忙,就是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还有一种游戏,用现在的话来说,叫踩滑板车。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以为滑板车是现在的玩意儿,其实早在上世纪30年代,爸爸就从上海买回来给我们玩了。只不过当时没有“滑板车”这个名称。这种车一年四季都可以玩,暑假里当然玩得更长久。

  在缘缘堂的院子里,当时还有一种游戏,那就是剥莲蓬,“抽老烟”。爸爸常常约了三朋四友在院子里摆开了桌子喝老酒。我们呢,就在一旁“抽老烟”。老烟是用莲蓬做的:我们把莲蓬齐茎切下,这茎的头部约一厘米长是咖啡色的。把咖啡色的一段内部挖空,用嘴吸另一头就可以吸通,这就是“旱烟管”。做好“旱烟管”后,就开始剥莲蓬。我很喜欢吃莲子,剥开后留着慢慢吃。先制作“老烟”。“老烟”有三种:莲蓬内黄色的纤维撕成一条条,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后,算是上好的“烟丝”;莲子周围白色的东西撕成一丝丝,那是次等;最外边的绿皮制成的“烟丝”就更是次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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