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我和爸爸丰子恺_丰一吟【完结】(8)

  “老烟管”和“烟丝”制成后,我们就开始“抽老烟”。爸爸喝老酒;我们“抽老烟”。其乐融融。

  如今,我对莲蓬还有忘不了的情谊。每到夏天,马路上只要有卖莲蓬的,我看见必买。家里人以为我特别喜欢吃莲蓬,其实主要是怀旧心情在起作用。不过,现在我再也没有时间和心情来制作老烟管了。

  唉!童年已成梦影,缘缘堂时期一去不复返了!

  石门镇不在铁路旁,交通不便,况且爸爸不常住在缘缘堂,所以外地来的访客较少。爸爸在日本时认识的黄涵秋先生倒是来过。据说他是颈子上挂了杭州买来的一串串玩具小竹篮进来的。

  另外,据染坊职工章桂哥的回忆,戴葆流夫妇来过一次。章桂在《怀念敬爱的老师丰子恺先生》一文中说:

  大约是1934年吧,我们故乡遭遇百年难逢的大旱灾。灾情严重,古运河河底朝天。当时的国民党反动政府束手无策,听凭老百姓在死亡线上挣扎。《大旱之望云霓》这张画,是先生对当时劳苦农民日夜车水、艰苦挣扎的情景,发自内心的深表同情之作。此画作后,悬挂在缘缘堂楼下西书房内门后。就是那年,我国驻瑞士公使戴葆流先生夫妇,专程由沪来石湾访问先生,而先生却适去莫干山看望他的姐姐去了。因戴先生要求得到先生一点作品留作纪念,是我做主,将此画初稿赠给了戴先生。现在不知有否保留。

  我也住过“行宫”

  爸爸的性格,既喜欢悠闲安静,又喜欢变换花样。总之,他不喜欢受束缚,而喜欢任着自己的性子,想怎样就怎样。

  如今我家住的房间,家具一旦摆好后,很难得做大变动。这大概是因为房间小、家具多的缘故。但更大的因素恐怕是好静不好动或者缺少革新思想吧。爸爸在缘缘堂刚住下来时感到很新鲜。没多久,就想换换花样,于是,把自己房间里的家具搬来搬去,力求搬到妥帖的位置。我们戏称他为“三日一小搬,五日一大搬”。

  爸爸不仅把房间当作一幅画看待,时时改变构图,连壁上的钟也不放过。他看厌了钟面上枯燥乏味的数字,便取下来用油画颜料把钟面涂成天蓝色,盖没了数字,再在上面画几根杨柳枝。然后用黑纸剪两只燕子,粘贴在长短针的针头上。这就变成了一幅《双燕逐柳图》。虽然数字没了,照样能猜出时间。如今在缘缘堂展示的那口钟不是原物,但也可给参观者留下一个印象。

  在缘缘堂住了一年半,到1934年夏天,在西竺庵小学读完了六年级的姐姐哥哥们都要升初中了。爸爸把他们送到杭州去入学。我和元草哥则还在石门读小学,由妈妈照顾。

  杭州的美景吸引了这位艺术家,加之四个子女寄宿在中学里,周末无家可归,也不是办法。于是爸爸就在杭州皇亲巷6号租了一个楼面,自己当上了“陪读”。寒暑假则回到缘缘堂来。这段时期,他享尽了杭州春秋的美景和故乡冬夏浓厚的乡情,度过了三年黄金时代。

  杭州的别寓被戏称为“行宫”。这皇亲巷的“行宫”从1934年住到了1936年。夏天迁到马市街156号。住了两个月后又迁到田家园3号。在这里一直住到抗日战争爆发,时局紧张起来,才关闭了“行宫”回到缘缘堂。

  我和二哥有幸随妈妈去皇亲巷的“行宫”住过一段时期。爸爸设法让我们插班进宝极观小学读书。但我和二哥如今都记不起来是读了一学期还是两学期。我只记得自己还很不懂事。入学前进行了一次测验。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手写的油印考卷。数学卷子上的数字不像手写那么一清二楚,我竟看不懂,交了一张白卷。不知怎么的也让我插入了二年级。我入学后,连课程表也看不懂。五爹爹的学校里哪有这种玩意儿!

  那所小学只给我留下丢丑的回忆。有一回,雨天刚晴,我们到操场上去打滑梯。滑梯尽头着地处自然形成一个坑洼,雨后积满了水。我滑下去,一屁股正好坐在水坑里。我还没来得及“啊呀”一声,后面滑下来的人倒“啊呀”一声叫起来:

  “啊呀!丰一吟,你把我的丝袜溅满了泥!要你赔!要你赔!”

  这个女同学好厉害!她马上拉了我去找老师告状。我吓得要命。在老师面前,我一句话都不敢讲,全是她一人滔滔不绝地告状。她咬定要我赔。丝袜我从未见过,这玩意儿一定很贵吧。我那时的惊慌,比现在遇到车祸相差无几。幸而老师公正,指着我那一屁股烂泥说:

  “人家也不是有意的。她自己一屁股烂泥好受吗!”

  这件事总算了结了。我竟仍旧穿着这又湿又脏的裤子坐到课椅上,一直熬到放学回家。我家杭州的女工徐家娘娘为我“善后”时,我才向她哭诉了经过情况。

  现在想想,当时我真傻。如果第一个滑下来的不是我,而是她,那就有她的好戏看了。而我哪怕被她溅了一身泥,也绝不会拉她去见老师,我可能还会帮她擦屁股呢。长大后,我发现社会上像她这样的人竟有不少。家庭教育如此不同!

  弟子鲍慧和

  鲍慧和可说是爸爸黑白漫画唯一的一个弟子。我之所以用“弟子”这称呼,是想区别于在校学习的学生。在校学习的学生,如今只有遵义时在浙大学习过的王质平先生。另外如“次恺”之类仿丰风格的画家也颇有几位,都不是爸爸教过的学生,而且均未谋面。还有一位上海的胡治均先生,我也称他为“弟子”。他和我一样,是在爸爸逝后才开始学爸爸画的。我只是临摹,他还创作过一些。但我们学的都是彩色人物风景画;鲍先生则学的黑白漫画,而且只创作,不临摹。如果他寿命长些,在画坛上会发出异彩,可惜于1969年57岁的壮年时期死于肝癌,比老师早走了6年。

  爸爸于1930年把全家迁往嘉兴,好像就是为了结下这师生之缘似的。

  我那时才一两岁,事后听妈妈、宝姐她们叙述这件事。据说有一天,邻居某君来对爸爸说,有一位叫鲍慧和的青年,高中毕业,因仰慕丰先生的书画艺术,请求拜丰先生为师,并送来拜师礼100元。(当时的100元)爸爸同意收下这个徒弟,但“拜师礼”不受,托邻居退回。

  后来鲍慧和果然来拜师求学了。等到师徒二人较熟悉时,不知怎的偶然谈起这件事。鲍先生却说他并未收到这100元。原来是那邻居中饱了自己的私囊。不过那邻居后来自觉惭愧,送了一些东西来以示补偿。

  鲍先生为了那100元没送到老师手里,颇有歉意。其实爸爸发现了这个人才,很高兴,才不在乎这“拜师礼”呢。为了让鲍慧和安心,同时也是为了实际需要,爸爸请他担任我姐姐哥哥的家庭教师,教他们数学,自己则以意大利亚米契斯着夏丏尊老师在白马湖时翻译的《爱的教育》为课本,教他们语文。这样一来,鲍先生就成了我家常客,关系十分亲密。

  后来爸爸劝鲍先生进正规的美术学校学素描。爸爸认为,只有打好素描基础,有了画人物速写的能力,那时再学子恺漫画的风格,才是正途。如没有素描根底,临摹得再好,也只能止于“依样画葫芦”。(就像我现在这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