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闪灯花堕_西岭雪【完结】(46)

  说着,听见外面一片声儿说:“福哥儿和展小姐来了。”沈菀忙说“快请”,丫鬟白芷已经打起帘子来,福哥儿和展小姐笑嘻嘻地进来,说:“我们来看弟弟。”

  沈菀笑道:“谢谢费心。”又令白芷收拾桌子,另摆果子来。福哥儿忙拦住说:“我早晨喝了一碗蜜枣芝麻糊,已经饿了,离中午饭还早着呢,刚好在这里再吃点垫一下。”反让丫鬟盛饭。

  展小姐用手指刮着脸笑道:“你就是馋,吃饭时从不老实坐着,没一会子就嚷饿,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福哥儿不理,早将瑶柱鲍鱼汁拌饭,又搛了一筷子清炖鲮鱼吃起来。白芷忙笑道:“慢些,慢些,哥儿要吃鱼,也等我把鱼刺挑干净了再说,小心卡着嗓子。”又问展小姐要不要也来碗汤。展小姐摇头不吃,却拿出手上的活计来请教沈菀“错针”之法。

  那是一幅寻常的柳风花鸟图,难得颜色鲜亮,布局均匀。沈菀拿在手上赞道:“姐儿这般年纪,竟然绣得这样好了,比画得还精致。我连最简单的‘平针’也还绣不好呢,改日闲了,姐儿教教我才是。”

  展小姐失望地咕哝道:“我还以为汉人女子都会绣花呢。”只得收了绷子。

  沈菀过意不去,故意逗起她的兴致道:“我虽不会绣,看的却多,姐儿这幅花样儿倒特别,不是那寻常‘鸳鸯戏水’、‘喜鹊登梅’的俗样子,可是有什么典故么?”

  展小姐道:“这里面原藏着一句诗,你猜得到么?”

  沈菀问:“可是‘两只黄鹂鸣翠柳’?”

  展小姐摇头说不是。

  沈菀又猜:“可是‘柳藏鹦鹉语方知’?”

  展小姐笑道:“这可越猜越远了,你看我绣的可像是鹦鹉么?”

  沈菀便又努力地想有什么诗句里是有黄鹂的,半晌,笑道:“我猜到了,是‘上有黄鹂深树鸣’,这若不是,就再猜不到了。”展小姐拍手称是。

  福哥儿在一旁道:“你也奇怪。不过是柳树与黄鹂,‘两只黄鹂鸣翠柳’也罢,‘上有黄鹂深树鸣’也罢,可有什么分别呢?”

  沈菀笑道:“这树上并不是只有两只鸟儿,你不见那叶子后面还藏着一只呢,所以我后来才猜作‘柳藏鹦鹉语方知’的。”福哥探头过来望了一望,不置可否。

  乳娘抱着孩子从隔壁过来,展小姐便放了绣绷子,小心翼翼地拉着孩子的小手摇着,教他:“姐姐,叫姐姐。”乳娘笑道:“哥儿小呢,妈都还不会叫,要学会叫姐姐,怎么也得大半年呢。”展小姐笑道:“那我天天来教他叫姐姐,等他会说话时,是不是先会叫姐姐,然后才学别的呢?”众人都笑起来。

  沈菀问:“你们今天不用上学的么?”

  福哥儿已经吃好了,一边接了丫鬟递来的毛巾擦手,一边笑道:“沈姑姑每天只管呆在屋里,可是睡糊涂了。今儿三月上巳,曲水流觞之日,不用上学呢。”

  沈菀讶道:“哥儿连‘曲水流觞’的典故都知道,是学里教的么?”

  福哥摇头道:“那倒不是。是阿玛常念的,往年今天,阿玛都要请客呢。徐伯伯,顾伯伯,朱伯伯他们都会来,一边吟诗,一边喝酒,所以我记得清楚。”

  沈菀听了,心下一阵凄凉,去年渌水亭诗会的情景拥至眼前,想起来就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那样优雅清华的良辰美景,是再也不会有的了,纳兰词,从此绝响。

  她看着眼前这对少男少女,这才是纳兰公子的亲骨肉呢,奶妈怀里粉妆玉琢的婴孩儿可算什么呢?她从福哥儿和展小姐的脸上仔细地辨认着公子的痕迹,说也奇怪,公子的这双儿女,长得都不像他。或者,是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纳兰容若,太优秀,太出色,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成为他的继承者吧?

  福哥儿过了年就满十岁了,十岁的纳兰容若已经出口成章,晓得对堂姐碧药钟情,而福哥儿却只惦着吃同玩,还完全是个小孩子,又最怕念书,三天两头地逃学。就好比今天这个“曲水流觞之日”,并不是什么节,不过是公子生前雅会,偶尔让孩子也参与其间,亲近些文人墨客。福哥儿却得了意,如今阿玛不在了,也仍然奉行成命似的,趁机逃课,哪里有他父亲嗜学若渴的遗风呢?

  沈菀看看福哥儿,又看看自己的孩子,如果把这个孩子养大了,教他诗词,会不会比他的哥哥更像是公子亲生的孩儿呢?自己是这样天天地想着公子,思念都变成血淌在身体里了,这孩子在自己的肚子里长了七个多月,根本就是拿思念和崇仰生成的。纵然他不是公子的骨血,也绝不会属于和尚,他是天赐的一件礼物,天生地养,珍贵无匹,是自己心甘情愿为了公子奉献出自己一寸一缕的实在明证啊。

  想着,沈菀忍不住从奶娘手中抱过孩子来,紧紧偎在自己的脸边,生怕被谁抢走一样。水娘看她有些呆呆的,以为是累了,便对两个孩子怂恿地说:“三月三,风筝天,你两个既然不上学,不如往园子里放风筝去。我听大奶奶说,昨儿晌午舅爷家送来好几只大风筝呢,沙雁凤凰都有,你们不瞧瞧去?”

  福哥儿欢呼一声,拉了展小姐就走。沈菀也不招呼,只是抱着孩儿微微晃着,轻轻唱起一首纳兰词:

  双燕又飞还,好景阑珊。

  东风那惜小眉弯,芳草绿波吹不尽,只隔遥山。

  花雨忆前番,粉泪偷弹。

  倚楼谁与话春闲,数到今朝三月二,梦见犹难。

  ——调寄《浪淘沙》

  这是纳兰公子写于某年三月二日的词。纳兰词里有春夏秋冬,有阴晴圆缺,有怨憎会,有爱别离,有整个世界。别人哄孩子,会唱儿歌,唱催眠曲,沈菀却只肯唱纳兰公子的诗词。如果有一天这孩儿开口说话,她希望他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也不是姐姐,而是纳兰。

  她忽然想起之前有一天同福哥儿关于读书的一次谈话,那天,他问福哥儿为什么不喜欢读书?福哥儿说:没有不读,只是读得没有那么多罢了。

  沈菀就又问:那为什么不多读些呢?

  福哥儿却反问说:要读多少才算多呢?把世界上所有的书都读完吗?

  沈菀沉吟了一下说:那倒是不可能读完的。

  福哥儿就说:如果读不完,那么多读一本少读一本的意义何在呢?

  这句话把沈菀问住了,半晌回答不上来。但是今天她想清楚答案了。也不必读得有那么多,等到孩子长大了,她将教他熟背公子的每一首诗,每一阙词,每一篇文章。什么四书、五经,全不必学,只要他能铭记并理会公子的所有文章就已足够,那就是世上最值得读熟读会的了。如果她每天教他一首纳兰词,也就好像同公子一起在养育他成长。那么等他长大了,谁还能说他不是自己与公子的孩儿呢?

  第十三章 巫蛊娃娃

  自从沈菀生下孩子,明相、觉罗夫人、乃至宫中的赏赐便接二连三地送进合浦轩来,来客更是源源不断。那些姨太太们一来天长闲着无事,二来也是为了每天看看孩子,好听些新闻讨明珠的好儿;官大奶奶惟恐人说她醋性大,也要故作大方,有事无事便来走一趟;那些管家婆子、有年纪的嬷嬷,为着沈菀现下是府里的红人,哪个敢不奉迎,隔几日便来打个唿哨儿,说几句吉祥奉承话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西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