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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么么哒_大冰【完结】(25)

  没人敢不尊敬老师这份职业,老谢也不敢,但他不明白为何面前只有这一个人生选项:

  凭什么我只能这么去活?

  学院里能借阅到杂志,老谢时常在阅读室里发呆,为什么那些光鲜靓丽的人可以有机会走入丰富多彩的世界,为什么我这种金沙江畔的穷孩子就活该困死在穷乡僻壤?

  这仿佛是两个世界,前者是主角,后者只能旁观。

  前者轻易可以构设的人生理想,后者只能永生奢望。

  世界是不公平的,他慢慢地明白,起点不同,人生的丰满程度就不同,谁让我穷呢,只能认命。

  有时候他倔起来:凭什么只能过这样的生活,穷孩子就没权利做梦吗?!如果拿我全部的青春去赌一场呢?!

  只是想要一个做梦的权利,只是想要一个选择的权利,只要肯让我去触碰一下这种权利,最后输了我也认了!

  2000年6月的一个午后,老谢从阅读室的木凳上起身,收拾好书包,将面前的书籍小心地摆回书架,他轻轻地走了出去。

  径直走,一直走出了校门,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老谢的举动当时轰动了校园,有人说他傻B,有人说他牛B。

  有人说他去了昆明,在呈贡的冷库里做蔬菜包装,裹着厚厚的军大衣,眉毛上一层白霜。

  有人说他去了一个砖厂,打坯、码砖、烧砖、出窑,据说他的头发全卷曲了,窑里温度高。

  父亲在砖厂找到老谢时,他正在推车,八分钱一车。

  父亲抡起铁锨,他老了,力气小了,被老谢抱住了腰。

  父子俩抱着腰,怒吼着,摔了一场跤。

  父子俩瘫坐在泥巴地里,呼哧呼哧喘气。

  老谢说:从小到大我没顶撞过你,今天也不是。我只是想自己选一次……

  父亲坐在地上,满头大汗,他指着远处的高楼大厦,说:你不是生在那里的人,有什么本钱住进那里?人家有人家的皮鞋,你有你的草鞋,你为什么就是不安分?

  老谢摇头,说他要的不是那种生活。他说:爸爸,我想当个诗人。

  他给父亲念诗,诗念完了,他盯着父亲的眼睛看,换回来满眼金星。

  父亲重重地抽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父亲当然不知道什么是诗人,他听不懂老谢在说什么,也不想懂。父亲走了。

  父亲后来去过一次校园,把老谢所有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连半张纸片都没有落下,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的血汗。

  过年时,老谢托老乡带了800元钱给父母,是他在砖厂挣的血汗钱。他托老乡捎话:

  爸妈,原谅我,我会好好挣钱养活你们,我也会自己挣钱去实现理想。

  父亲把钱撕碎,撒在门外。妈妈一张一张捡起来,用米糊一张张粘好。

  父亲一直没有消气,一气就是十年。

  (六)

  老谢的理想是一株草,十年才长了一寸高。

  为了理想,老谢流浪了十年。

  不是乞丐式的流浪,他有他的工作。

  有时候他是个流浪歌手,有时候他是个工人。

  他当过工人,当过许多次。

  他打工攒钱搞创作,钱花完了就去工厂上班,他自幼苦出身,什么工种都啃得下。

  深圳龙岗区五联村,他也当过金鑫鑫鞋厂工人,工种为补数,负责配对客服退货返单回来的鞋底,普工,工资300元,加班费一小时一元钱。

  夜里他写诗、写歌,是全工厂最晚睡觉的人。

  他在龙华、东莞、平安都当过工人……深圳深圳,到处都是工厂。

  他在流水线上当工人,身旁的人永远一脸倦容,这里的人永远都睡不够。

  他也睡不够,他有他提神的方法,一边忙碌一边琢磨歌词诗句,人瞬间就精神起来了。

  他当过保安,当保安最好,值夜班可以拼命练琴,自由写诗……

  他在一家手表工厂做保安,负责守门登记值夜班。

  终究还是被开除了,有一次老板半夜开车回厂,他弹琴太投入,反应慢了一拍,福建老板骂人:赛连木(闽南语方言粗口)!滚!

  老谢连夜被炒鱿鱼,保安服当场被扒下。

  他进过跑江湖的民间草台班,原因很奇怪。

  江湖草台班团租下电影院演出,他买票去看,这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文艺圈。

  台柱会搞气氛,会翻跟头,能跳到音箱上头倒立唱歌。

  他倒立着逗台下的观众:谁敢上来帮我伴奏?弹琴也行打鼓也行,送一瓶啤酒!

  老谢上台弹唱了《丁香花》,唱完之后被团长硬留下一起走穴,吃大锅饭,睡电影院。

  草台班子分等级,团长、台柱是高级动物,睡化妆间,老谢是低级生物,睡舞台。

  老谢负责弹琴伴奏,他力气大,后来也负责当苦力搬东西。

  等级同样低的是脱衣舞演员,都是些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不跳舞的时间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玩儿手机,谁也不理谁也不看。

  草台班子专挑小县城的电影院,地头蛇有时来找碴儿,团长拽过一个跳脱衣舞的女孩子到他们面前窃窃私语一番……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他们一起干吗去了。

  有一天,一个跳脱衣舞的女孩子蹲到老谢面前:听说你上过中专是吧?我也上过。

  她说,听说你写诗?你说说看,诗都是说什么的?

  老谢说,诗是努力在不美好的世界里捕捉美好,比如善良、理想、爱情……

  女孩子笑出了眼泪,瞬间翻脸了,她骂:去你妈的美好世界!去你妈的!

  她扯开胸前的衣襟,雪白的乳沟旁瘀青的指痕,她冲老谢喊:去你妈的美好!你个傻B死胖子!

  女孩子脱衣服,跳到舞台中心脱裤子,一边跳一边脱一边骂:去你妈的美好!去你妈的世界!

  她全裸了身体在舞台上旋转,眼泪鼻涕狂飙,旁边的人嬉笑着吹口哨。女孩子疯掉了,草台班子团长带走了她,不知道送去了何方。

  老谢去盘问团长,打了一架,被撵了出来,半年的工资没给结算。临走时团长骂他:狗屁诗人!你离发疯也不远了!

  没人呵护他的理想,也没有馅饼一样的机会从天而降。

  他习惯了,压根儿不指望外界因为自己的理想而尊重自己。

  唯一的机会,是来自老同学的善意邀约。

  2003年“非典”那一年,当年昭通教育学院的乐队主唱联系老谢,说他在广州发展得好,在俱乐部当经理了,算是高管。

  他在电话里说:老谢,其他同学全都回山里教书去了,闯出来的只有咱们两个,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吧,咱们要互相提携。你不是有个远大的理想吗?赶快来找我吧,我帮你一起实现。

  当时老谢在琴行打工,白天练琴看店,晚上躺在钢琴底下的塑料垫上睡觉、写诗。老板怕他偷东西跑了,每天打烊后都从外面锁门,老谢大小便都用空罐头瓶子接着。

  老同学要帮忙实现理想,真是开心死人,老谢辞掉了工作,按图索骥去了番禺城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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