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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_大冰【完结】(27)

  一群人呼隆隆地来,又呼隆隆地走了。

  出门的时候,方脑袋又回头对路平说:“你也给

  我小心点儿……”

  小心点儿?小心什么?

  路平坐下以后才开始有点儿小哆嗦,他继续泡他

  的方便面。床单上有个45 码的大鞋印,也不知道是

  什么时候踩上去的。那个男人的T 恤上印着林肯公园

  的大logo 。

  如果他是个喜欢听林肯公园的社会大哥该多好玩

  儿。

  路平和我聊起一个住地下室的女人。

  她在忽闪忽闪的灯泡下拦住他,丰满的胸部几乎

  贴着他,湿漉漉的香味像只小手,从耳后挠着他。女

  人搓着手,手心里都是汗,欲言又止地和路平面对面

  站着。

  她说她想回一趟老家,但没钱了,实在是没钱

  了。

  她说:“你来我屋,200 元就行。”

  他低头侧身挤过去,潮湿的地下室通道,满墙的

  青霉。

  她在背后弱弱地轻喊:“那你有多少?”

  刻意压低的嗓音里,有种委屈的嘶哑。他回了一

  下头,犹豫了一下,似乎被那个声音撩起了一丝生理

  反应,她乳沟间的阴影里藏着红线吊着的小小护身

  符……路平到底还是走开了。

  有一次,路平和我聊起这个女人,说:“听说她

  的梦想是当个出人头地的演员。”

  我问,胸大吗?漂亮吗?

  他没直接回答,说:“后来在一个网络视频里见

  过她……是个南方姑娘。”

  赵雷当年和我一起在拉萨开过酒吧。很巧,他有

  首民谣就叫《南方姑娘》:

  北方的村庄/ 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 她总是喜欢

  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 她的话不多/ 但笑起来是

  那么平静优雅/ 她柔弱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 是思念

  的忧伤/ 南方的小镇/ 阴雨的冬天没有北方冷/ 她不

  需要臃肿的棉衣去遮盖她似水的面容/ 她在来去的

  街头留下影子芳香才会暮然的心痛/ 眨眼的时间芳

  香已飘散影子已不见/ 昨日的雨曾淋漓过她瘦弱的

  肩膀/ 夜空的北斗也没有让她找到黑夜的方向/ 阳光

  里她在院子中央晾晒着衣裳/ 在四季的风中她散着

  头发安慰着时光……

  这是赵雷最出名的一首歌,唱哭过太多人。赵雷

  写这首歌的时候,住在北京南城的一个大杂院里,物

  质上和路平一样窘迫。那里也有个怀揣梦想的南方姑

  娘,听赵雷说她很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赵雷这首歌,都让我想起

  路平遇到的那个南方姑娘。

  那个南方姑娘在路平第一天搬进地下室的时候给

  过他一只水果,香气四溢,但叫不上名字,听说是她

  家乡的特产。

  她说:“你猜猜该怎么吃……”

  慕残人士

  6 个月的地下室生活后,路平得了脚气,手上也

  开始脱皮。他的床太低,被湿气贯穿了身体。

  音乐就在这一片潮湿之中,自然地产生了。

  路平开始一首接一首写歌,他会弹吉他也识谱,

  满墙都用图钉钉满了他写的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

  之间有那么多的话想唱出来。他几乎一天一首地写,

  高产的时候连词带曲一天三首。写好了就随手钉上

  墙,地下室潮湿,几天的工夫字迹就晕染出毛刺,纸

  张也被水汽吸附得死牢,像用糨糊贴在上面一样。

  当路平把四面墙糊得满满当当后,他开始尝试以

  音乐为生。

  一开始是卖歌,后来给人兼棚,帮忙编曲。他陆

  陆续续加入了一些乐队,自己也组建过一些乐队,大

  体经历和其他那些混迹北京的地下音乐人们没什么太

  大区别。西安盛产好歌手,就像山东淄博盛产乐手一

  样。地下、半地下的音乐人们有着一套自己的江湖规

  则,彼此之间习惯了帮扶。所以路平基本饿不死,但

  也吃不饱。

  有时候,他跟着乐队跑酒吧演出。舞台上制造出

  来的最大响动声,也敌不过台下的一片骰子声。他偶

  尔开个小专场演出,来的人一边听一边玩手机,短消

  息的滴滴声飞镖一样扎进吉他的和弦里。

  乐队不出名,没什么人尊重他们。有一次,他在

  台上唱一首写母亲的歌,台下两人旁若无人在热吻。

  男的将手伸进女的上衣里捏得起劲,旁边有人在起

  哄:“挤出奶来没有,找个杯子接着……”

  他停了吉他,怒形于色,骂道:“贼你妈!要不

  要听歌!”

  话音刚落就飞上来一个酒瓶子。

  老板扔的。

  瓶子擦着头皮碎在墙上,溅湿了路平一背,全是

  混着玻璃渣子的啤酒。

  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样的?

  他愣在台上,感受着湿漉漉的后腰,打死也想不

  通。

  老板之前也是搞乐队的,不怎么拖欠工钱,一直

  对路平他们挺客气。

  路平说:“他那天要敢砸在我琴上,我就和他拼

  命。”

  那家酒吧的老板后来做得很大。现在开的酒吧,

  算是京城乐队演出酒吧中数得着的大场子。我有一次

  碰巧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火锅,我倒了两口杯“牛

  栏山”白酒摆在他面前。我说:“我有个结义兄弟叫路

  平……”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低头端起杯子,一仰头

  干掉一杯,一仰头又是一杯。

  那天涮的是锡林郭勒的好羊肉,我吃了两筷子,

  就没了胃口。

  他们乐队最穷的时候一天吃一顿饭。五个人吃一

  小锅挂面,打一枚鸡蛋进去,捞起来全是沫沫儿—鸡

  蛋是臭的。没人想浪费,就那么吃了,盐都没有。

  吃完了接着排练。盛鸡蛋的U 型纸壳糊满了天花

  板,死闷的小屋里棉被挂在窗户上隔音,八月底也不

  敢掀开,不能扰民,尤其不能扰了隔壁大婶子。

  北京城的中年妇女比一般的饶舌歌手厉害多了,

  你扰了她睡午觉,她能不带脏字地把你寒碜进旱厕坑

  儿里去。你稍微和她顶嘴两句,她立马敢电话招来戴

  大檐帽儿的查你的暂住证,反正你又不是她儿子,把

  你发配通县去筛沙子,你妈心痛,她又不肝儿颤。

  她不肝儿颤,有人肝儿颤。那些热爱摇滚乐的姑

  娘们,或者说,热爱摇滚乐手的姑娘们,或者说,热

  爱和摇滚乐以及摇滚乐手们滚床单的姑娘们。善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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