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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传_[法]西蒙娜·德·波伏瓦【完结】(128)

  波伏瓦:不知道职业对于一个人维持生活的必要性,这对你很重要吗?

  萨特:非常重要,因为这完全取消了完成的工作和由它得到的金钱之间 的关系。我不明白这种聚会、我外祖父同他的学生的关系——这看来是伙伴 和友谊关系——所体现的生活和他在月底得到的金钱之间有什么联系。而以 后我也从没有搞清楚我做的事和我得到的东西之间的关系,甚至在我已是一 个教师时。而且我也从来没有搞清楚我写的书和我的出版者在每年年底给我 的钱之间的关系。

  波伏瓦:我们谈到自由、选择等等东西,对教书职业的这个选择是一种 自由选择还是被家庭强迫的选择?

  萨特:这有些复杂。我想我的外祖父认为我当一个教师是很自然的事。 他的大儿子没有当教师——他是一个工程师——但他的小儿子当了教师。这 样,我的外祖父认为我自然应该是教师,他认为我是那样有天才,会成为一 名像他那样的好教师。但如果我对另一种职业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倾向——例 如,想当一名巴黎工科综合学校的工程师或海军工程师——我想他是会同意 的。但我倾向于教书,因为我把这个脑力劳动者阶级看作是我想归属于其中 的小说家和作家的动力和来源。我想,教师的职业可以给我关于人类生活的 大量知识,而有了大量的知识就可以去写一本书。我觉得文学教师可以通过 当一名教师和修正他的学生的风格而形成他自己的风格,这样,他就可以运 用这种已形成的风格去写一本保证他不朽的书。

  波伏瓦:这么说,在你自己的愿望和促使你成了一名教师的家庭环境之 间有着某种一致?

  萨特:对,如果这可以称作一致和协调的话,因为一个人可以是一个掏 粪工和作家。在当一个教师和进行写作之间并没有很重要的关系。但我的选 择仍然是特别一致的。我是通过我外祖父的职业和我自己对写作的欲望来看 待世界的。这两者是相关联的,因为我外祖父对我说,“你将会成为一名作 家。”他说的不是真心话,因为他根本看不起写作,他只是希望我当一个教 师。但我把他的话当了真,因此我的外祖父教师,超出其他所有的授课教师, 好像他本人就是一个作家那样对我说了这番话。

  波伏瓦:那么教书可以看作是一种自由的选择了,是同你的希望一致 的。在你的童年或青年时代你发现这种自由是比较孤独、隔离的吗?在你的 整个早期生活中你感受过自己有着完全的个人主动性吗?

  萨特:这很难说。

  波伏瓦:比如说,写作的情况。

  萨特:正像我在《词语》中说的,我八岁时,写作大概不完全是个人的, 我主要是模仿和重写那些别人已写过的东西。于是有什么东西从我这儿产 生。我希望成为写这些书的人。五年级时我同母亲、继父去拉罗舍尔,在那 儿没有什么能够保证我对写作的选择。在巴黎,我有一些同学,他们跟我有 同样的选择,而在拉罗舍尔,没有一个人是想当作家的。

  波伏瓦:尽管如此,你在那儿还是在写吧?

  萨特:我写了,但没有读者;我给一些同学念了几页,但他们全都无动 于衷。

  波伏瓦:你在家中也没有受到鼓励吗?

  萨特:完全没有。 波伏瓦:总之,对你说来,写作是一种孤独和自由的实习期。 萨特:我在四年级时继续写作;在三年级和二年级写得很少或者完全没 有写。我想到,作家是一个不幸的人,他的东西没有人读,得不到伙伴的承 认。在他死后荣誉会来到他身上。正像我写过的,我意识到我的同学的现实 的或潜在的敌意。那时,我认为作家是一个可怜的家伙,运气不好,倒霉透 顶。我进入一种浪漫主义之中。

  死亡与上帝

  波伏瓦:说到底,你对死是很达观的。

  萨特:但走向死亡还是显得像一系列被剥夺的过程。比如说,你知道, 我曾是很能喝酒的,我人生的一大乐趣就是痛快地喝它一个晚上,即使在我 为一些客观原因感到烦恼时也是这样。现在我再没有这种乐趣了,因为医生 禁止我饮酒。我不太相信医生的知识;但我仍得服从他。因此有一些人生的 乐趣是在我完全被剥夺干净之前就已被剥夺了的,而这就是死亡。这种消散 就是老之将至。我再没有一种十分清晰的形成一个单独的我的综合性思想, 它消散在一大堆活动和微不足道的小事中。这种综合有一个开头,但它决不 会有什么结果。我感受到这一切,因此我现在大不如十年前轻松适意。但作 为一个严重的事情在一定时刻就会到来——我等待着这个时刻——的死亡, 我并不害怕。我认为它是很自然的。它是同我作为文化的整个生活相对立的。 死亡说到底是向自然的回归并肯定我是自然的一部分。即使以这种新观点和 我多年来持有的不朽的错误观念来看,回顾我的一生,我觉得过得还是可以 的。这是一种先死的观点;完全不是垂死的观点,而是一种死前的观点。我 对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都不后悔。甚至对于我应该承担责任的过失。我往往 采取一些相反的做法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波伏瓦:这是另一个问题了,但我很想知道你的最大的过失是什么。

  萨特:噢,当前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过失。但我想我以前有过一些。 波伏瓦:总之是有过一些错误。这是肯定的。 萨特:是的,是有一些错误。简单些说,我认为这是一个走向瓦解的生 命。一个人的一生决不会从头到尾都是一致的。倒不如说它??

  波伏瓦:倒不如说它被耗干。

  萨特:它在消散,它被耗干。我略去这个耗干的时期——我并不因此而 伤心,因为这是人们共同的命运——我想我有一段好时光,这是从三十岁到 六十五岁,在这段时间我能够抓住自己,要开始做什么事也不是很困难。在 这个持续时期,我能够很好地运用我的自由去做我想做的事;我可以运用和 展开某些思想;我做了我希望做的事——也就是说,我写作,这是我一生最 根本的东西。我成功地实现我七八岁时就渴望的东西。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了? 我没有去想;但我写了我想写的东西,写了些有影响的书,人们在读它们。 这样,我临死恐怕不会像许多人那样说,“啊,如果我能重新生活一次,我 会用另一种方式来度过它;我失败了;我没有把事情办好。”不。我对自己 是十分满意的,我感到我确实成了自己所希望成为的人。如果我回首过去, 回顾我的童年或青年时代,我可以看到,我要求于自己的东西比我业已取得 的东西要少。那时我关于荣誉的想法是不同的。我想象自己只有很少一群读 者,一群挑选出来的人,而实际上我现在几乎对所有人都有影响。这样,我 临死时将是心满意足的。当然,眼下就死了不如再晚十年死,但即使这样, 我也已心满意足了。而直到现在,死还没有成为我生活的负担,以后可能也 不会。我想我们就在这里结束这个话题吧。

  波伏瓦:好的,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头脑中有没有闪现过灵魂永生的 念头或精神本质的思想,比如说类似基督徒所想到的那种永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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