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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传_[法]西蒙娜·德·波伏瓦【完结】(130)

  波伏瓦:扼要说来,你是希望创造一种人的哲学。 萨特:对,创造一种物质世界中的人的哲学。 波伏瓦:你有一些朋友——我们说的是你的青年时代——他们不是无神 论者吧?你同他们的关系怎样?这不使你烦恼吗?这不使他们烦恼吗?

  萨特:烦恼这个词用得不恰当。我同拉鲁蒂斯的关系非常非常好,他挺 可爱的,我很喜欢他。但谈上帝这件事显然使我们有所分离。我们谈的事情 相同,但我们完全意识到我们谈的方式是根本不同的。拉鲁蒂斯喝酒的方式 跟我是那样相似,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区别;但谈上帝却是不同的。

  波伏瓦:朋友当中有谁试图说服你——我不说是使你皈依——使你相信 上帝的存在?

  萨特:没有,从没有人这样做。总之,我常打交道的人,或者我并不知 道他们是无神论者还是基督徒,或者即使我知道,他们也是非常谨慎的,因 为他们是在巴黎高师,他们是知识分子。因此,他们认为他们是同有着错误 信仰、较少信仰或完全没有信仰的人打交道,而对每个人说来,最好是去做 他自己可能做的事。他们没有对我做什么事,没有说过什么可能伤害一个人 感情的话。我们之间和平相处。

  波伏瓦:在战俘营时你同一些基督徒的关系十分亲密。你的最好的朋友 是一个教士。

  萨特:对,我结交的多数人都是教士。但当时,在战俘营,他们仅仅代 表了我所认识的知识分子。不都是,但我的朋友耶稣会会士费勒尔和那个后 来丢弃牧师职务结了婚的教士是知识分子。

  波伏瓦:你说的是勒鲁瓦神父?

  萨特:是勒鲁瓦神父。他们是知识分子,他们跟我一样考虑着同样的事 情。虽然我们想的东西并不总是一样,但对同样的东西进行思考,这使我们 结合起来。我同勒鲁瓦神父、佩兰神父或耶稣会会士费勒尔谈话要比同农民 战俘谈话容易多了。

  波伏瓦:你的无神论不使他们烦恼吗?

  萨特:好像没有。勒鲁瓦神父非常自然地对我说,如果我被拒于天国门 外,那么他也不在那儿呆。实际上他认为我不会被拒之门外,在我有生之年 或死后我都会懂得去认识上帝。这样,他把这事看成一个可以消除的界限。 我们之间的隔阂将会消除。

  波伏瓦:你写《存在与虚无》时,曾经或者试图在哲学上对你不信上帝 进行辩护吗?

  萨特:是的,辩护过,这是应该得到辩护的。我试图表明上帝应该是“自 为的自在”,也就是说,被无限的自为占据着的无限的自在,而“自为的自 在”本身是矛盾的,不可能证明上帝的存在。

  波伏瓦:相反地,这倒是上帝不存在的一个证明。

  萨特:它提供了上帝不存在的证明。

  波伏瓦:是的。

  萨特:这一切的中心是上帝的观念。我在《存在与虚无》中提出的否定 上帝存在的理由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要比“由于这种或那种理由上 帝不可能存在”的论题直接得多,也孩子气得多——因为我那时才十二岁。 波伏瓦:你说过无神论是一个长期的工作,而你一直坚持着它,虽然不 是没有困难的。确切地说,这是什么意思?

  萨特:我是说从唯心主义无神论向唯物主义的这种前进是困难的。这是 一个长期的工作。我对你说过唯心主义无神论是怎么回事。这是缺乏一种思 想,一种被拒绝、被排除的思想;这是缺乏一种思想、关于上帝的思想。而 唯物主义无神论是看到没有上帝的世界,显然这是一个很长时期的事业,这 是从那种思想的缺乏转变为这种关于存在的新概念——这种存在的新概念保 留在事物之中,但不是通过一种考虑它们并使之存在的神学意识而留存于其 中。

  波伏瓦:你的意思是,即使一个人不相信上帝,也仍然有一种看待世界 的方式??

  萨特:即使不相信上帝,关于上帝的思想因素仍然会残留在我们身上, 使我们以某种神学的方式去看待世界。

  波伏瓦:举例说说这种情况。 萨特:这是因人而异的。 波伏瓦:说说你自己的情况吧。

  萨特:我觉得自己不是出现在世界上的一抔黄土,而是一个被期待、被 预想、被唤起的存在。总之,是一个似乎仅仅来自创造者的存在;而这种关 于创造了我的创造之手的思想使我归回到上帝。当然,每当我想到自己时, 这种思想不是很清楚明确的。它同我的许多别的思想相矛盾;但它在那儿, 模模糊糊地漂动着。我想到自己常常宁可以这种方式去想,而不大可能去别 样地想。因为每个人的意识都辩护着他的存在方式,它不是一个逐渐的构成 物或某种由一系列机运组成的东西,而是相反,它是一个连续不断现存着的 实在,没有定形,不是被创造出来的,而是表现为一个持续不断的现存的完 全的整体的实在。可以说意识是世界的意识。这样,一个人不能完全搞清楚 他是说的意识还是世界,因此他再次回到实在中。

  波伏瓦:除了这种自然而然得来的感受外,在别的领域还有着上帝的影 响吗?比如说在道德领域?

  萨特:有。在道德领域我保留了关于上帝存在的一个东西,这就是把善 和恶看成是绝对物。无神论的必然结论是删去善和恶。这是某种相对主义—

  —例如,它把道德看成是按照它们在地球上看到的那个样子的可改变的存 在。

  波伏瓦:或者正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如果上帝不存在,那么一切 都是允许的。”你怎样看待这话?

  萨特:在某种程度上我清楚地看到他说的是什么,抽象地说这是真的;

  但在另一方面我也清楚地看到,杀一个人是不道德的,直接地绝对地不道德; 对另一个人是不道德的;对一只鹰或一头狮子无疑不是不道德的,但对一个 人是不道德的。可以说在我看来,人的道德和道德活动性是相对中的绝对。 这是相对的,因为这儿不是纯粹的人,而是在世界中的人和在世界中的人的 难题。这又是绝对的,因为人在涉及这些难题时是对于他人作出决定,因此 在他使自己的难题具有相对性的同时这种决定又是一种绝对性。这样,跟人 们通常所认为的相反,我认为绝对是相对的产物。而且,这跟我刚才谈到的 那些“在内——在外”的观念有关系。

  波伏瓦:概括地说,你怎样解释你所说的善和恶?

  萨特:从根本上说,善就是有利于人的自由的东西,给予自由所实现了 的对象充分的价值。恶就是有害于人的自由的东西,就是把人看成是不自由 的,比如,创立一种某个时代的社会学决定论。

  波伏瓦:这么说你的道德是建立在人的基础之上而与上帝没有什么关 系。

  萨特:现在是没有什么关系了。但绝对的善和恶的观念是来自我所学过 的教义问答手册。

  波伏瓦:可不可以说没有上帝的道德对人的要求更高?因为如果你信仰 上帝,你总是可以原谅自己的过失的,至少在天主教是这样的;但如果你不 信仰上帝,你对人的一个恶行就是一个绝对不可挽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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