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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传_[法]西蒙娜·德·波伏瓦【完结】(26)

  他几乎完全不抽烟了。有一天我问他:“这对你太压抑了吧?”“这使 我悲哀。“另一次他对我说:”博斯特对他的朋友古尔诺谈到我的事。他说 像我这样的病,需要十八个月才能完全恢复。“”真的?他对我说是十二个 月。“这时,萨特解嘲道:”你不认为我在两个月内就可恢复视力吗①?“他 把视力和身体一般状况当成一回事。

  我同乔莱克医生有一个约会。他说,萨特不会瞎,但也决不会恢复到能 很清楚地看东西的程度。我请他不要太直接地对萨特谈这个情况。我们在元 月底去看他,他对萨特说,他的视力不会变得更坏。但当萨特问他,自己是 不是不可能再去阅读。乔莱克只是含糊其词。到走廊上,萨特说:“他好像 认为我不再可能阅读和写作了。”他停住了口,好像被他自己的话所震惊, 然后又说:“这还得多长时间啊!”

  第二天我们谈到他怎样才能在这一时期工作。正要上床睡觉,他突然说:

  “我的眼睛是不中用了??,所有的人都这样告诉我。”他的声音使人发冷。 次日他拾起一本被丢在一边的侦探小说,把它捧到灯下:“我希望能看清这 标题。”他正确地辨认出来了,虽然往常他完全看不情报纸的大字标题。遗 憾的是,这不能说明什么。他还保有一点点视力,但已是非常非常之弱了。 第二天我问他,愿不愿意试着工作一会儿。“不,还不行;马上还不行。” 他通常不轻易怀疑什么,但一涉及到他的眼睛,他就很敏感。一次我们在一 个花园里林荫覆盖的小路上散步,花园就在他住的楼房的大院里,从一个很 远的玻璃门上我看到我们的影像。“噢,这是我们!”我喊了起来。“请不 要显示你的好眼睛,”他生气地说。

  医生给他的药使他大小便失禁。一天下午回家时,他弄脏了裤子,我帮 他搞干净了,但我担心这病状会加重起来,使他痛苦不堪。泽登曼说,这是 ① 他的病发作在十个月前。

  某些药物的正常反应,萨特的血压正常,反应能力也还好。 有件事让我吃惊。从前他是从不去看医生的,现在他责备乔莱克和拉普 雷斯勒对他的病情注意不够。他想再去看那位罗马的眼科医生,那人在去年 给他治过病。萨特喜欢这医生,因为他使萨特仍然抱有希望。

  从他的脑力看,2 月份他的情况开始变好。由于眼睛几乎看不见人,在 人多的场合,他往往沉默不语。但 2 月份《现代》编辑部开会时,他的到会 和他的智慧,使每一个人吃惊。他对于文章和调查工作提出了很好的意见。 会议当中,维达尔-纳盖特打电话对《解放报》2 月 20 日、21 日发表的 题为《试议以色列的叙利亚俘虏》两篇文章提出抗议。这两篇文章因为萨特 和我签名于一个呼吁书《为了在叙利亚的以色列俘虏的解放》,而对我们提 出质问,这个呼吁书发表在《世界报》上,签名的还有费雷德里克·杜邦、 马克斯·勒热纳和塞卡尔迪-雷诺德。我们马上发了一个声明,否认同其他签 名者是完全一致的。《解放报》并未因此而减少对我们的攻击。萨特立即在 《解放报》上回答了这两篇文章的作者,谴责他们的自我欺骗。 在这一时期他同意参加勒唐戴克和勒布利斯(他们俩跟萨特一样,曾是 《人民事业报》的编辑)主编的《野性的法国》丛书,这套丛书先是由伽利 玛出版社出版后由今日新闻出版社出版。他们一起草拟了一篇丛书介绍。

  “野性的法国,从某一点说,是面对‘合法的’国家的‘真正的’国家,

  或者说,是野生的,就像人们所说的野生罢工。这不意味着复古主义,也不 一定是暴力。从根本上说是在社会的某一处展开的一个沸腾的过程,这种沸 腾使社会的一部分人奋而起身,从动乱中显示自己作为自由共同体的存在, 而把任何可能束缚它的传统框架排斥在外。??

  “我们选择希望。我们敢于尝试可能实现的决裂,去争取全人类走向自 由——只有平民的野性汇合之日,才能想象真正的自由。?? “这意味着我们的丛书的目标既简单朴素,又雄心勃勃。简单朴素,因 为我们从事实出发并不断回到事实上来,雄心勃勃,因为对我们说来,这是 一条进入到一种可能的自由思想的道路。“ 这套丛书的第一本是勒布利斯关于朗格多克地区的书,我大声读给萨特 听,我们觉得它是非常有趣的。《野性的法国》丛书打算包括——而最后也 确实收入了——萨特同维克多和加维的全部谈话,它的最后一部分在 3 月份 搞完。他们总结了这个讨论。通过这个讨论,萨特“重新学习了”自由的理 论;重新发现了“构想以自由为中心的斗争的可能性”。萨特认为,这个谈 话中关于自由的思想“自始至终都是日益明晰,日益深化”。但萨特的精神 平衡仍然是不稳定的。他时时想动手工作。而结果是在纸上画一些难以辨认 的符号。2 月底我们同雷贝罗尔一家一起吃午饭。他们在对着福尔吉尔街的 一条死街尽头有一个很大的画室,它一一被装修成一间十分惬意的居住室, 而雷贝罗尔在另一间工作。吃饭前他给我们看了他新近作的一些画,萨特悲 哀地说:“我看不清它们了。”又说:“我希望几个月后能看清这些画。” 他现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他希望相信时间是有利于他的。

  3 月 17 日,我们同西尔薇在普瓦西的“■鱼”饭馆吃午饭,我们年轻时 很喜欢到这儿来,那是因为它的阳台被围起来后可俯瞰塞纳河,阳台上一棵 大树森然而立。萨特很高兴来这儿。他觉得饭菜非常好,由于时常神思恍惚, 这在他是很少有的。这天晚上他同阿莱特动身去朱纳斯,几天后阿莱特打电 话给我:他身体还好,睡得较多。

  “现在我的真正的假期开始了,”几天后我们在阿维尼翁会面时他对我 说。我们打算同西尔薇去威尼斯。火车把我们带到米兰,像往常那样,我们 到了斯卡拉旅馆。我们 1946 年曾住在这儿,当时我们是那样愉快地重新发现 了意大利。另一列火车把我们带到威尼斯,然后我们坐那种狭长的平底船到 了“摩纳哥”旅馆,它在大运河边,靠近圣马克广场码头,我们房间正好面 对运河。上午我和萨特在他的房间吃早饭,我读书给他听。大约一点钟,我 们看天气情况,有时在码头上,有时在费洛里安饭馆里面,吃一个夹心面包, 气候非常不稳定,时阴时晴——夜晚大雾常常遮没了圣马克广场。萨特午睡 时我和西尔薇去散一会步,快到五点的时候我们三人一起外出。我带萨特看 了从前的犹太人居住区;又去看了里阿尔托区,我们又去了丽部海滨浴场。 因为所有的旅馆都关了门,我们费了好大劲才在海滨找到一家饭馆,一层温 暖的薄雾围绕着它,我们吃了一顿不像样的午饭。这天晚上我们挑了一个我 们喜欢的地方吃了晚饭,然后在旅馆的酒吧喝了一杯威士忌。

  萨特在威尼斯总是感觉很好,但有时也陷入忧虑。一天上午,我在他的 房间给他读书,天气是这样晴朗,我们决定下到水边的阳台上去,我要带去 那本书。“干什么?”他问,然后又说:“以前,我头脑还清醒时,我们不 读书,只是谈话。”我反对说,我只是因为他的眼睛才读给他听的;我们下 到这个阳光拂照的阳台上,聊着天。实际上他仍然有非凡的思维头脑;他评 论我们读过的书,和我展开讨论。但是他总是很快丢下正在讨论的话题;他 既不提出问题也不提出新的思想。很少有什么事让他感兴趣。但作为补偿, 他格守着生活常规和那些出于原则形成的习惯,以固执的忠诚来取代真正的 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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