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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学大师王阳明大传_周月亮【完结】(12)

  东阳已有点求变之声,论诗多附和严羽,自然还端着讲究形式的台阁大架子。梦阳讥笑他太“萎弱”,梦阳以他特有的嚣张气质,位卑言高,勇于当“黑马”,拉起杆子来大干。与何景明,徐祯卿,康海,王九思,边贡,朱应登,顾磷,郑善夫,陈沂等号“十才子”,又与王廷相再加上十才子的前六位,号“七才子”,皆卑视一世,而李为冠军领袖。这一彪不可一世的文学好汉,除了梦阳比阳明小一岁,别人都比阳明小五岁以上。中举中进士的年头也相若,梦阳与阳明是同年举人,次年就及第了。何比阳明小11岁,中进士只比阳明晚一科。无论是李还是何,都没有直接说过“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这两句话是《明史》作者对他们文学宗旨的概括。他们显然是在以复古求解放,想从形式主义的天地中找回文学的真气,但他们陷入另一种“情寡词工”的摹拟田地。

  总想与人不同出奇制胜的青年阳明,加入李何一路,并不为了追随时尚,来赶已成时髦的复古思潮。他也没有追随人后的习惯,客观上也并不是加入这个圈子便光荣。他倾向复古是其心路历程的内在需要。在“随世”之中有自己的目标,本是他的“过人”之处。再说,复古是孔门中人的总态度。儒家子,在流行与传统之间,总是觉得传统才金贵。他的成圣梦就是要越过宋元明上接孔孟门径,他这些时泛滥百家,包括遍读考亭之书,都是为了寻找超越时流抵达圣域的道路。正因为他有自己的目的,最后才与这些文士分道扬镳。

  此刻,他还是全力以赴的。黄绾在王氏行状中说:“日事案牍(做好本职工作),夜归必燃灯读《五经》及先秦两汉书,为文字益工。龙山公(王华)恐过劳成疾,禁家人不许置灯书室。俟龙山公寝,复燃,必至夜分,因得呕血疾。”文字益工是个自然后果,但其志并不全在于此。以他英敏的才智,如此刻苦的力行,取得令人瞩目的造诣是可想而知的。黄绾说他与李何诸公“以才名争驰骋”。自然还并没取得天下大文名,但也有专门来找他作序记的四方之士。如高平县县令杨明甫请王为其新编的《高平县志》作序,而且是专“走京师请予序”。

  现存阳明全集中,序算是单文的大宗,给别人诗文集作序,还有一些送赠序记。都写的有特点,有优点,古朴灵动,公平地说,仅就文而言,他比那七子,十子都写得好。不仅词工而且义高情腴,还活泼清新,最不可及是尤多体道慕德之语。他已被朋友视为“粹于道”者。

  在《送黄敬夫先生佥宪广西序》的开头,他大发古今之慨:

  古之仕者,将以行其道;今之仕者,将以利其身。将以行其道,故能不以险夷得丧动其心,而唯道之行为休戚。利其身,故怀土偷安,见利而趋,见难而惧。非古今之性尔殊也,其所以养于平日者之不同,而观夫天下者之达与不达耳。

  这种认识并不新鲜,难得的是他认同“古之为仕”的行道原则。其实,孔、孟、荀早就讲古今之异,而且也是这么讲,他们当时的今已成了阳明所谓的古。看来,除了“羲皇上古”时就没有不为了"利其身"而仕的人了。自然历朝也有为行道而仕者,只是越“今”越罕见罢了。就说明朝,卖身投靠宦官者大有人在,冒死反抗宦官者也大有人在。阳明此时能够慕德,坚持为行道而当官,就有着与“今之仕者”中以利害处世,不问是非不顾道义的普通官僚迥然不同的取向,也就有了不同的命运和后果。

  他当然也有足够多的文人雅趣,与朋友同志四时赏景,唱和联句,但他已经“玩”不起来了,他证道体道的情绪大大压过了自得其乐的文人习性。一次,重阳节过了十五天,官邸中的花“盛开且衰”,他们的雅集几乎变成了“新亭对泣”:“相与感时物之变衰,叹人事之超忽,发为歌诗,遂成联句。郁然而忧深,悄然而情隐,虽故托辞于觞咏,而沉痛惋悒,终有异乎昔之举酒花前,剧饮酣歌,陶然而乐者矣。”(《对菊联句序》)

  要说他属于什么文学流派,则是“为人生”的一派。应该在“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一线上,只是他的“饥”是精神饥饿,他的“事”是兴国证道之事。却又与曹操,杜甫,元稹,白居易颇不相同,阳明之为人生,有终极关怀,有哲学指向,阳明成了思想家尽管是后来事,但他此时是既想成思想家,又想成政治家的。这两者,在中国、在阳明其人,则合成哲学。

  据黄绾说,阳明是学古诗文累得得了吐血病。据钱德洪说:“京中旧游俱以才名相驰骋,学古诗文。先生叹曰:‘吾焉能以有限精神为无用之虚文也!’遂告病归越,筑室阳明洞中,行道引术。”二说都有似是而非、不尽不实之处。黄虽也是王的学生,但与王年相当官相若,后来又变革师说,此处微含贬意。钱则为神化教主,高大导师,而故作伟词。其实,阳明是心急失望,中了进士,政局不可为;入了文学圈,也不过如此,最致命的失望还是找不到成圣之路。

  7.未达一间

  这个多管齐下的人,是绝非单纯的文学能养得住的。他内心的张力太大了,去学古诗文是朱子学已哄不住他的表现。但,只要他还想着成圣,就不可能越过朱子这座山。因为,当时朱子已成为垄断了孔孟之道的寡头,要么你承认他,要么你反对他,反正不能装糊涂不理他。为科考读朱注,还不算;要想发展圣学或推翻圣学,都必须回答朱子的问题,评价朱子的功过。后来,颜李学派提出“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是因为如此,阳明后来搞了一个《朱子晚年定论》也是因为如此。

  格竹子失败“自委圣贤有分”,只是一时的沮丧话,他人还在心不死。四处出击多方探索,正因心火不灭。不能成圣,成雄也可以。不能成个上马定乾坤的武候,当个匹夫而为百世法的文雄也不枉为人一世。这样一路缓冲下来,也缓解心理挫折沮丧情绪。好了伤疤忘了疼,他27岁,中进士之前,又转到朱熹这座大山前。《年谱》载:

  一日读(朱)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乃悔前日探讨虽博,而未尝循序以致精,宜无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渐渍洽浃,然物理吾心终判而为二也。沉郁既久,旧疾复作,益委圣贤有分。

  朱的那番话,过去未必没读过,只是须经了一番历练后才切入“我心”,才对“我”敞开它的意义。这次循序致精的工夫肯定不止七天,这次摸索到了朱学的阿喀琉斯之踵,也临界到了心学的“发窍”处。遗憾的是,他此时功夫不够,还不足以掀翻程朱理学这面硕大无边的文化罗网。像上山探宝人就差一步未到宝地,又空手而返。只要还掐着理学不能将物理与吾心合二为一这个线头,王阳明就能爆破理学这座文化大山。只是还要等,等到天时地利人和百川汇合从一个口儿入海时,才能说出那“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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