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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学大师王阳明大传_周月亮【完结】(20)

  “论”和“表”都是官牍中的常用文体,中国的行政系统主要靠文牍流通来支撑,科考是选拔干部,故这两项是必考的。但首场是经义,即八股文,若八股文被黜,则其论其表等皆不必看了。而论和表不作或作不好也不行。“拟”者仿也,仿前人的形式语气,内容还是就“现实”发表意见。王居然问“程子”将佛老比为杨墨,道理何在?唐朝的张九龄怎么会知道宋朝程子的高论?这样的问法在八股考题中出现就砸了阳明的饭碗。阳明的一个学生就因主考时引用经义有误而被罢了官。心学门徒“学术不精”是个事实。这也因为他们的自我定位是要当思想家而非学问家,所以在知识上往往是空疏的。

  阳明这道“表”的指导思想是如何全面“治理整顿”,是篇如果“我”是宰相的施政大纲。其中的核心问题是改变“名器太滥”,清理“牧羊人”队伍。国家设官是为了治民,但历朝政治的难点和问题的暴发点都出在官身上。这好象刷子本是刷锅的,但刷不了几次,刷子就比锅还要脏了。

  明朝的特殊性用王阳明的话说是“十羊九牧”,或一事特设一官或两人共理一事,而官员的选拔又不以德能,德能也无个标准,常规现象是挨年头,非常规的是“异道险邪之辈”越界超升。阳明说:“朝廷之所以鼓舞天下而奔走豪杰者,名器而已。”现在名器太滥,天下之人皆有必得之心,纷扰必生,纪纲必不振;纪纲不振乱将不远。牧羊人之间闹得太不像话了,必引起羊群炸群的所谓民变。阳明认为,“当今之务,莫大于振肃纪纲。”改变官冗而事不治的现象。

  官,居“名位”而成为国家机器的化身,但有谁是为国事而来?只是为名器而来罢了。设定管理名器的根本大法是“礼”。所以他首问礼乐,这也是儒家的上堂诗,阳明在“答”中作了一篇炫耀学问的“学位论文”,无甚闪光之处,只是在重复儒家托古改制的老办法而已。

  第二道是议论佛老。他有明显的为佛、老二氏辩护的倾向,将二氏之非归咎于其徒之不良,然后又说儒门也有后徒背祖的现象。对于老子,则仅仅批评其与世和光同尘的乡愿风格。这是让占中心地位的大老官们闻着味不对的话头。

  尽管他私心二氏的修养技巧,但心学是毫不含糊的一元论者,阳明是从道只能有“一”不能有二的角度排斥之。心学的这种一元论,更主要的是一种心态,是其唯意志主义心态的必然立场。这也是大一统行政体制在文化上的必然反映。

  真正属于阳明的问题是后面三个:“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这是王自己内心的两极,外王欲求对于书生来说就是当宰相,内圣的楷模是颜回。王的答卷也见心学路数:“求古人之志者,必将先自求其志,而后能辨其出处之是非。论古人之学者,必先自论其学,而后能识其造诣之深浅。”这与我们熟悉的欲为革命文先为革命人是同一逻辑。

  像所有的儒家一样,王倾心风俗统治,他的第四个问题是:风俗之美恶关乎天下之治。他认为风俗代有新变,风俗在三代不知凡几变矣,变到汉代以后江河日下,他希望考生像贾谊那样高屋建瓴地纵论一通。他代作的“标准答卷”是这样开头的:

  “天下之患,莫大于风俗之颓靡而不觉。”

  风俗统治论的核心是人格决定论,王呼吁像伯夷那样的圣之清者,像柳下惠那样的圣之和者来刷新社会风气,来使“鄙夫敦,薄夫宽”。而坏尽天下风气的是那些貌似忠信的“乡愿”。阳明一生的天敌就是乡愿!或者说心学的天敌就是乡愿。乡愿的危害性在于它极善伪装,他说:泛泛地看,谁也不是乡愿,细看则不是乡愿者几乎没有。这种作风使社会失去正常标准:

  “盖今风俗之患,在于务流通而薄忠信,贵进取而贱廉洁,重擐狡而轻朴直,……论形迹而遗心术,尚和同而鄙狷介……”

  他预言“天下之患必自此而起”。他说的稍微早了一些,但绝对说对了。

  最后一个问题的设置显示了他与当时的流行做法的“紧张”关系。他先亮明自己的观点:“明于当世之务者,唯豪杰为然”,然后笔锋一转,指责“今取士于科举,虽未免于记诵文辞之间”,意指这种做法是拔不出豪杰来的,但马上表明自己是要拔豪杰的,所以让你们“备论当世之务”,如何削减冗官?如何理平繁重的赋税?更有几乎是出格的问题:现在藩王满天下消费极大,国家几乎养不起了,他们还将发展到尾大不掉闹事的地步,怎么处置?军队遍海内而日耗甚大,怎么办?各种自然灾害造成大量流民,怎么拯救?社会治安混乱,“狱讼烦滋,流贼昌炽,其将何以息之?”权贵世家兼并土地,为害乡里,人情怨苦,怎么制裁他们?边境不宁,怎么对付那些戎和胡?

  他几乎把当时主要急务都摆出来了,他认为这都是“官冗而事益不治之所致”。所有这些问题都是成龙配套的,官多藩重必加重税赋,南军北用北军南用,征调运输粮食就使民不堪命。那些肉食者又只是满脑袋权钱经!怎么办?千言万语是得找出好官来,但国家“名器已滥”!

  关键是选拔出真才。尽管出个把真才也得被官场这个销金窟给磨灭了。但体制性的改革王阳明终身都没有想过。由他来选拔人才,他也无非是想让这些秀才们都能写出他五年前那样的《陈言边务疏》。他后来摆平了蕃镇与民变两相,那奇勋的建立,不是现蒸热卖而是积厚孕久的功夫。并非天然现成的“良知”发用。不过其忧国忧民的情志的确让人感动。但他做不了多少主。在结尾处,他说了几句显然是说给主持天下文柄的大人老爷们看的的话。真难为他了。

  他当考官是不会像周进选拔范进那样选拔人才的。可惜,他只主持过这一次小小的乡试。无权是不能为国家选拔真才的。

  按世俗标准,他算一帆风顺,年轻轻的进士及第,刚上仕途也谈不上不受重用。但因他自度有宰相之才,却在边缘空耗时光。他内心的苦闷与其才华成正比。他虽然庆幸能来夫子之乡主持文事,但很快就又悲愤难舒了。现存他《山东诗六首》,既痛“浊世将焉穷”“下愚竟难晓”,更恨“我才不救时,匡扶志空大。”现实对于他来说是个“网”---“尘网苦羁縻,富贵真露草!不如骑白鹿,东游入蓬岛。”

  呜呼,这位让举子作贾谊式《平安策》的考官,内心深处却怀揣着悲伤的《服鸟赋》。

  贾谊和晁错是他这次主考时屡屡提到的“形象”。

  8.师友之道

  但他不再像贾谊那么想不开了,因为贾谊不能白死,他的教训,自有智者予以总结。苏东坡说贾是“扬才露己”、不会自用其才,只能自速其死,东坡的结论是“但愿我儿鲁且直,无灾无难到公卿。”阳明则采取了迂回的办法,采用孔子式不能执政便通过学说和办学来“施予有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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