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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学大师王阳明大传_周月亮【完结】(26)

  刘瑾像挣命一样穷追不舍,于正德四年,即1509年12月,追夺健、迁,尚书马文升,刘大夏(他因惩处不法镇守太监而落职),韩文,许进等人的“诰命”,并追还皇上赏赐的玉带服物,同时被夺诰命(即连退休干部也不是了)黜为民的共有675人《谢迁传》。人们还为他们担心,以为更大的灾祸还要附加而来。而这追夺诰命的行动,居然是拍刘瑾的马屁的言官提议的!难怪正德皇帝看不起文官,刘瑾憎恶言官。

  此前一年,发生过一起“匿名信”事件。1508年6月26日早朝时,一封状告刘瑾诸不法事的匿名信,放在丹墀上,一个御使拾起来交给了皇帝。刘瑾知道信的内容后,当即命令百官跪伏奉天门下,严加责问。过了几个小时,让尚书们退出。近中午时他才露面,翰林官们立即向他抗议,说他们从未受过这种虐待。刘让他们退出。一个御使说:这违反了王朝法令。刘说:正是你们把国家的事情办糟了。刘让剩下的人站到朝见时的位置上去,以便查出谁靠近放信的地点。一个大太监说:四品以下的官员没有次序,谁会傻得往那站?刘让他们重新跪下。为了找到草稿,派锦衣卫去收查各家。那个大铛说:谁傻得在家里留草稿?

  六月的中午,又偏偏天气极好。几个官员晕倒,被拖走。另一个大太监给百官员送西瓜。刘马上“矫旨”调开这两个大太监。下午过半,五品以下的都被押入锦衣卫监狱。有三百多人。次日,李东阳赶紧营救,正好,刘瑾发现写信的是一个太监,没死才重见阳光呼吸上户外空气。

  就是写信骂皇帝也不至于此罢。

  明朝的好事坏事都能创纪录。除了“皇军”,还没人比得过刘瑾。而他本是个宫廷“文工团”团长。他太歹毒,他们太贱!所谓“士可杀不可辱”的大话,说不得了。

  5.铁窗生涯

  刘瑾时代将帝国的集权恐怖的本性表现得淋漓尽至,但还不够登峰造极,日后有更令人发指的年头。极权,必恐怖。集权必极权。不管何种方式的集权,极权,都必然强迫人们要么与之同流合污,要么被踩在脚下,已完成了的集权是能够镇压反抗的。

  这时,中国的传统智慧是“静以待变”。谢迁,退居林下后,正与人下棋,追夺诰命的圣旨下达,他谈笑自若,家人和朋友都为他忧虑,估计更大的不幸还会降临。他却照常赋诗饮酒。刘瑾伏诛。他复职。这叫宰相器度。

  王阳明呢?他要像蒋钦那样愚忠,也就不成为心学大师了;他要像焦芳那样奔竞钻刺,媚时趋俗,同样也不会成为心学大师。他若在被罚长跪的百官之中,会是什么表现?立即辞职同样等于抗议,再屈辱为官则贱不如狗。具有苦情喜剧味道的安排---他早在1506年11月间被刘瑾先生投入了“诏狱”--所谓皇帝直接关注的锦衣卫监狱。

  在太监的“白色恐怖”抽疯期,入了监狱,算是到了家。只要别像阳明所营救的戴铣那样,一轮杖打就一命呜呼,监狱就算避风港了。阳明苦情陈辞,只怕戴铣等人在押赴北京途中填了沟壑,使皇帝背上杀谏臣,“怒绝”民意的恶名,算是太自作多情了。他也把皇帝的骗人的“政事得失,许诸人直言无隐”的明旨当了真---尽管他这样说时,是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他上书这件事本身说明他对流氓政治还抱有幻想。他认为皇帝还有“扩大公无我之仁,明改过不吝之勇”的“良知”,只是被权奸暂时蒙蔽了,只要侑言官去权奸,就圣德复明,收回了放跑了的良心。

  其实,正德与刘瑾正觉得文官烂透了大半,像刘瑾反击那位御使时所说的:你们懂什么国家法度,国家正是你们给闹糟了。他们就是要从文官手中夺回掌管国家的权力,不是一个简单的宦官蒙蔽了皇帝的问题,而是皇帝也想这样做,宦官体现了皇帝也许还朦胧的感性的意志。已然的事实不用再重复了,刘瑾死后,皇帝并没有变好,也说明一些问题。

  刘瑾将包括王阳明在内的53人列为奸党,榜示朝堂,创造了内官把朝臣打成朋党的恶例。说明他们是有“理论”的,有战略意图的。当时还没有彻底不上朝的正德是能够看到奸党榜的。最后拿刘瑾做替罪羊以"谢"天下,以缓冲与文官集团的紧张关系,说明正德比刘瑾还赖而已。

  阳明坐在大狱里,很难“不动心”。他奶奶,父亲,还有妻子,都与他同在一片天下,但几乎是人间地狱般的坚硬的隔开了。他留下了《狱中诗十四首》。第一首就是“不寐”。北京的十二月,冷酷如世道。铁窗之内比外面更是魍魉世界,越睡不着,越觉得黑夜无尽头。“阳明释夜”没有包括这种夜,这是“具体”的夜,他解释的夜是哲学化的抽象的夜。什么东西一被抽象就拉开了“审美距离”,而具体是一团血肉模糊的实在。他自己也承认"我心良匪石"怎么能不会被深悲大戚搅动?“滔滔眼前事,逝者去相踵。”人生如同电视剧,现在被抛出轨道,正可成为“看客”来返观自己在舞台上的际遇,品尝当时来不及品尝的滋味。要用一句话概括他此时此地的心境,就是后悔。不是后悔营救戴铣他们,而是根本就不该重返仕途!“匡时在贤达,归哉盍耕垅!”这个世界是他们的,我就不该来参与,现在倒好,想回家当个农夫,也找不到自己的地头了---太晚了。这种绝望的心情说不得贤与不肖,只是人之常情。

  他还没有谢迁那种宰相“功夫”,弘治时代那宽松的气氛“赚”他出山,结果却落了个身陷囹圄的下场。面对锦衣卫狱那特种大墙,朝政黑暗到如此程度,不仅过去的各种努力都流水落花,而且前途比这大墙里的黑夜还一塌糊涂。“崖穷犹可涉,水深犹可泳。”唯独坐大狱里当萨特所写的“苍蝇”,则如掉到无底黑洞中,除了“荒诞”,飘忽,没准,他还能感觉到什么?因为他现在还只是个诗人哲学家而不是谢迁式的政治人物。

  铁窗生涯“窒如穴处,无秋无冬!”像在漫漫长夜盼望银河欲曙的任何人一样,他也只是“岂无白日?寤寐永叹!”除了说一些“悠悠我思,曷其极矣!”他也是毫无办法。

  等最初的尖锐的痛苦稍微地靠“习惯”变得能忍受时,他靠学习来打发有天没日头的狱中生活。当对命运毫无把握充满恐惧感时,谁都想“明白明白”。所以,他此时想读而且读了的是《易经》。可能允许家人看望,他能从墙外得到食物和读物。使他从而能够“暝坐玩羲《易》,洗心见微奥。”自己也占卦,什么“遁四获我心,虫上庸自保。”遁,这个卦象是艮下乾上。象征退避。卦中二阴自下而生,阴渐长而阳渐消,小人渐盛,若山之侵天;而君子退避,若天之远山,故名遁。《经典释文》解此卦曰:“隐退也,匿迹避时,奉身退隐之谓也。”得我心云云,无非是想“重返阳明洞”而已。

  他来自遗传的自幼热心的一直没放弃的道教情结,此时大大地释放出来。《见月》《屋月》二首,再明白不过的表露了道教情调的生命意识。尤其是后者,纯然是在“拟”《古诗十九首》。然而,这个人永远不会单线条,他在体验道教义理时能触类旁通到儒家的高明。在:“泪下长如霰”时,能体证颜回箪食瓢饮在陋巷不改其乐并非矫情,说明他也能找着“孔颜乐处”的门径。自然也因为《易》乃儒道两家共奉的经典。还因为狱中有儒门“战友”,他们在大墙之内依然讲学论道,在高明远大的圣道之中,体验到了俗人难以理解的精神愉悦(“累累囹圄间,……至道良足悦。”《别友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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