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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留学日记_胡适【完结】(134)

  京调中之七字体,即诗中常用之体。其十字句,如“我本是卧龙冈散淡的人”,大可经文人采用(佛书有用此体者)。他日有机会,定当一研究其变化之道,而实地试验之,然后敢论其文学的价值也。十字句之佳处,以文字符号表之,略可见一斑:

  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

  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

  与上文所引

  我本是,卧龙冈,散淡的人。

  即如此三句中,文法变化已不一。况第一句仅有九字,其第十字仅有音无字,唱者以ma-a读之,则其不为体格所拘束可知也。

  且足下亦知今日受人崇拜之莎士比亚,即当时唱京调高腔者乎?莎氏之诸剧,在当日并不为文人所贵重,但如吾国之《水淋》《三国》《西游》,仅受妇孺之欢迎,受“家喻户晓”之福,而不能列为第一流文学。至后世英文成为“文学的言语”之时,人始知尊莎氏,而莎氏之骨朽久矣。与莎氏并世之倍根着“论集”(essay),有拉丁文、英文两种本子。书既出世,倍根自言:其他日不朽之名,当赖拉丁文一本;而英文本则但以供一般普通俗人之传诵耳,不足轻重也。此可见当时之英文的文学,其地位皆与今日之京调高腔不相上下。英文之“白诗”(blankverse),幸有莎氏诸人为之,故能产出第一流文学耳。

  以适观之,今日之唱体的戏剧有必废之势(世界各国之戏剧都已由诗体变为说白体),京调高腔的戏剧或无有升为第一流文学之望。然其体裁,未尝无研究及实验之价值也。

  第三,来书云,“今且假定足下之文学革命成功,将令吾国作诗者皆京调高腔,而陶谢李杜之流永不复见于神州,则足下之功又何若哉”!此论最谬,不可不辨。吾绝对不认“京调高腔”与“陶谢李杜”为势不两立之物。今且用足下之文字以述吾梦想中文学革命之目的,曰:

  (一)文学革命的手段,要令国中的陶谢李杜皆敢用白话高腔高调做诗;又须令彼等皆能用白话高腔京调做诗。

  (二)文学革命的目的,要令中国有许多白话高腔京调的陶谢李杜。换言之,则要令陶谢李杜出于白话高腔京调之中。

  (三)今日决用不着“陶谢李杜的”陶谢李杜。若陶谢李杜生于今日而为陶谢李杜当日之诗,必不能成今日之陶谢李杜。何也?时世不同也。

  (四)我辈生于今日,与其作不能行远不能普及的《五经》、两汉、六朝、八家文字,不如作家喻户晓的《水浒》《西游》文字。与其作似陶似谢似李似杜的诗,不如作不似陶不似谢不似李杜的白话高腔京调。与其作一个作“真诗”,走“大道”,学这个学那个的陈伯严、郑苏盦,不如作一个“实地试验”“旁逸斜出”“舍大道而不由”的胡适。

  此四条乃适梦想中文学革命之宣言书也。

  嗟夫,叔永!吾岂好立异以为高哉?徒以“心所谓是,不敢不为”。吾志决矣。吾自此以后,不更作文言诗词。吾之《去国集》,乃是吾绝笔的文言韵文也。足下以此意为吾序之,或更以足下所谓“心所谓危,不敢不告”者为吾序之,何如?

  吾诚以叔永能容吾尽言,故哓哓如是。愿叔永勿以论战之文字视之,而以言志之文字视之,则幸甚矣。

  适之

  七月廿六日

  五、杜甫白话诗

  (七月三十一日)

  前记白话诗,顷见杜工部亦有白话诗甚多。其最佳者如:

  每恨陶彭泽,无钱对菊花。如今九日到,自觉酒须赊。

  又如:

  漫道春来好,狂风大放颠,吹花随水去,翻却钓鱼船。

  则更妙矣。

  六、不要以耳当目

  (八月四日)

  我最恨“耳食”之谈,故于觐庄来书论“新潮流”之语痛加攻击。然我自己实亦不能全无“以耳为目”的事。即如前日与人谈,偶及黑人自由国(liberia),吾前此意想中乃以为在中美洲,此次与人谈,遂亦以为在中美洲,而不知其在非洲之西岸也。及后查之,始知其误。

  liberia为一美国人名jehudiashmun(杰韩迪·阿西默)者所创立,盖成于一八二二与一八二八之间。其时美国犹蓄奴。有好义之士创一美国殖民会(americancolonizationsociety),择地于非洲西岸之capemesurado,资送已释之黑奴居之。至一八四七年始宣告为独立民主国。

  记此则以自戒也。

  七、死语与活语举例

  (八月四日)

  吾所谓活字与死字之别,可以一语为例。《书》曰:“惠迪吉,从逆凶。”“从逆凶”是活语,“惠迪吉”是死语。此但谓作文可用之活语耳。若以吾“听得懂”之律施之,则“从逆凶”亦但可为半活之语耳。

  八、再答叔永

  (八月四日)

  ……古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文字者,文学之器也。我私心以为文言决不足为吾国将来文学之利器。施耐庵、曹雪芹诸人已实地证明小说之利器在于白话。今尚需人实地试验白话是否可为韵文之利器耳。……

  我自信颇能用白话作散文,但尚未能用之于韵文。私心颇欲以数年之力,实地练习之。倘数年之后,竟能用文言白话作文作诗,无不随心所欲,岂非一大快事?

  我此时练习白话韵文,颇似新习一国语言,又似新辟一文学殖民地。可惜须单身匹马而往,不能多得同志,结伴同行。然吾去志已决。公等假我数年之期。倘此新国尽是沙碛不毛之地,则我或终归老于“文言诗国”,亦未可知。倘幸而有成,则辟除荆棘之后,当开放门户迎公等同来莅止耳。“狂言人道臣当烹,我自不吐定不快,人言未足为重轻。”足下定笑我狂耳。……

  九、打油诗寄元任

  (八月二日作,四日记)

  闻赵元任有盲肠炎(appendicitis),须割肚疗治,作此戏之:

  闻道“先生”病了,叫我吓了一跳。

  “阿彭底赛梯斯”(appendicitis),这事有点不妙!

  依我仔细看来,这病该怪胡达。

  你和他两口儿,可算得亲热杀:

  同学同住同事,今又同到哈佛(harvard)。

  同时“西葛吗鳃”(sigmaxi),同时“斐贝卡拔”(phibetakappa)。

  前年胡达破肚,今年“先生”该割。

  莫怪胡适无礼,嘴里夹七带八。

  要“先生”开口笑,病中快活快活。

  更望病早早好,阿弥陀佛菩萨!

  一〇、答朱经农来书

  (八月四日)

  朱经农来书:

  ……弟意白话诗无甚可取。吾兄所作“孔丘诗”乃极古雅之作,非白话也。古诗本不事雕斫。六朝以后,始重修饰字句。今人中李义山獭祭家之毒,弟亦其一,现当力改。兄之诗谓之返古则可,谓之白话则不可。盖白话诗即打油诗。吾友阳君有“不为功名不要钱”之句,弟至今笑之。(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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