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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福公社_任良【完结】(17)

  吃完饭从老葛家出来,坐上71路公共汽车,一路乘到底就是外滩了。今天是个好天,太阳不灼人,黄浦江上刮来的江风带点水腥气。蓝天上浮着团团硕大云花,浦江水和街上卖的赤豆棒冰一个颜色,每道波里都荡漾着蓝莹莹的天色。 社员们在外滩边等了很久,仍没撞着什么正宗说英文的老外,正有点心灰意冷。周原突然叫来了来了。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一对金头发胡萝卜皮肤,四十上下的男女正向他们这里走来。周原招呼着大家上啊,呼冲锋一样。

  “不行不行,我们这样一大票人拥上去还不把人家吓跑了。”孙青玉说。

  “周原,武装部长,你打头阵,弹尽粮绝时我们后援部队就会驾到。动作快点。” 顾文宜说。众人也是一片附和。

  周原说你看你看,一天到晚把我当冲头(楞头青)。他嘴上这么说,看上去还挺得意的。一票人马缩在后面,眼睛都盯着周原,就见周原直直地向那对夫妇走去,离人家很近了也不见有减速的意向,众人见他这阵式都连声叫苦。就听周原嘴里炸出一句响亮的“Hi”,那对夫妇不知所措,周原嘴里急急地叽哩咕噜,手掌翻过来扭过去,像印度电影男主角那样,劈哩啪啦猛做手势。后面众人都笑弯了腰,猜测周原的英文人家听不懂。孙青玉问顾文宜要不要一起上。大家正犹豫着,周原已经掉头怏怏地走回来了。

  忙碌的托福社员(4)

  “哟,你的塔山阻击站这么快就失败啦?”应强挖苦道。

  “是不是舌头梗塞,学到用时方恨少啊?” 孙青玉也不饶他。

  周原双手一摊,两肩一耸,一副标准的美国相,“My God,一对不懂英语的金丝猫,大概是德国鬼子吧。”

  顾文宜让大家一起来分析分析,就刚才周原舍身搭腔的壮举来评说一番,看看先遣司令的作战方法有什么地方要改进的。

  “要我说,周原那一声‘Hi’太恐怖,我隔着这么远都吓着了,人家就是真懂英文也不敢答你这个腔啊。” 孙青玉说。

  “不过勇气还是可嘉的。”老葛说。

  应强也发表意见:“第一声招呼确有讲究,能不吓人尽量不吓人,点个头就比较好,一点头容易引起对方注意,注意了再一个Hi过去,自然多了。”

  “你个阴笃笃的温其久,还是嫌我吓人了。”周原眼睛鬼鬼地瞄一眼孙青玉,一脸诚恳地说,“我让贤啦,下次机会由公社妇女主任接替先遣司令一职,大家鼓掌吧。”

  “我不行不行,我胆小。”孙青玉连连摆手。

  周原不依不饶:“什么胆小,阿美利坚最瞧不起胆小的,胆小你就得任司令。再说孙主任外表没有威胁性,还有,孙主任走路轻,讲话也轻。”

  顾文宜也说:“青玉,就您了,大家得轮流做司令的。”

  “好啦好啦,本姑娘算是豁出去了,总觉得你们两个唱双簧一样。”

  不多久,他们又发现了新目标,一个独行的老外妇人对着黄浦江中的小舢板出神。孙青玉硬着头皮上场,猫手猫脚走到那妇人身边,按应强的设计先点头。妇人没发现,再点头,还是没有被注意。众人在后面猛做手势,场外指导。此时妇人注意到了孙青玉,孙再点头,妇人也点头。周原就骂应强,说什么狗屁主意,就看见她们互相点头了。孙青玉一声Hi过去,妇人也一声Hi回来。这妇人约四十出头,眼睛湖蓝清澈,鼻子削过一般精致,脸上有金黄的汗毛。孙青玉第一次和外国人这么近面对面站着,一紧张,把要说的套话全忘了,脑中只蹦出想好的话题中的一个,就问,你知道中国的长城吗?妇人笑说,你跟我打招呼,就是要告诉我长城吗?妇人仍旧是和善的, 孙青玉的紧张有所缓和。她咽下口水,“我是一个学习英语会话的学生,想有一个实际练习的机会,希望你不会意。”

  “我一点都不介意,谢谢你选上我,我叫苏珊,美国人。

  孙青玉就这样和苏珊攀谈起来。刚开始节奏总是慢半拍,她想得太多,要想人称用得对不对,要想时态用得对不对,要想单词用得对不对。苏珊不时鼓励,她渐渐摆脱了紧张,舌头慢慢活络起来了。

  顾文宜接到了孙青玉的眼色,吩咐几个男社员等会儿接到信号再上,她自己先去接应。孙青玉把顾文宜介绍给苏珊,顾文宜开口时落落大方,呱呱地介绍他们这个托福小组的情况。

  “噢,你说你们有一组朋友?”苏珊问。

  “是啊,绅士们在那儿呢。”

  顾文宜手一指,苏珊就见到那边几个探头探脑的家伙,便朝他们连连挥手,Come here,Come here。苏珊告诉她们,她有几个同行伙伴,她因晕船没有跟他们去坐游艇玩,哎呀,你们看,那儿他们不是来了吗。苏珊领来几个毛茸茸的老美大汉,一个个连连叫着哈唉、哈咯。公社的男社员们也上来了,也是个个叫着哈咿,大家找对子口语会话,拘谨紧张渐渐消失了。以前学英语会话,好像给一台不怎么听话的机器擦呀,加油呀,按开关呀,可是这台机器就是很难顺畅地运作。如今大家的“机器”都复活了,虽然还是有点隔楞,但毕竟哼吃哼吃冒着热气转动起来了。

  这天下班后, 顾文宜骑着她的幸子自行车往家赶,路经淮海路时,想起晚上约了孙青玉来玩,在国泰电影院旁的食品店下了车。这家食品店卖一种她和孙青玉都喜欢吃的话梅,她又买了其他一些零嘴,冬瓜条,傻子瓜子。 顾文宜小学到中学都少有朋友,她要么嫌人喳,嫌人雌,嫌人家不上台面,却难得大学里遇见了孙青玉,马上成为好朋友。毕业前,孙青玉悄悄告诉她要出去留学的事情。顾文宜吓了一跳,她自己也正在悄悄搜罗托福材料了,没想到又撞在一起了。两人之间有什么秘密事,总是孙青玉先憋不住。孙青玉的“关系线”是他父亲早年的一个同学,那人现在是美国西岸一所大学的终身教授。孙青玉父亲已去世,这位父亲的老同学惦记着和她父亲的友谊,答应做她的担保人。顾文宜的“关系线”是她在美国的大伯父。顾文宜的爷爷以前在上海开棉纱厂,一九四九年,爷爷把部分家当连同几个儿子都送去了香港,身边只留下了小儿子,就是顾文宜的爸爸。她爷爷舍不得离开上海,他想不管谁当政,百姓还是要有衣服穿的,所以工厂的机器就不会停下来。厂子后来公私合营了,老先生的几幢房子也被没收了。顾文宜父亲上大学没有读纺织,改读了医学院,现在是沪上有名气的外科医生了。后来落实政策,几幢房子归还了一幢楼其中的两层,就是她家现在所住的地方。去年她爷爷病重,入了美国籍的大伯父赶回上海,爷爷病榻上嘱咐大儿子,一定要让文宜出去留学,说这是他唯一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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