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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_豫莲【完结】(10)

  不管如何,父亲受的处分在十六年后终于得以平反,恢复了他的党籍、恢复了他的副县级,自然也恢复了他的工资,但,在这漫长的十六年里,我们全家在政治上、经济上、身体上、精神上所遭受的损失却是无法弥补的,尤其是我们的父亲,原来是一个精明练达、老成持重、对人和蔼、待物有度的人,由于受到不公正的处理,神经因受刺激过量而失常,虽不像那些严重的精神病患者经常裸足赤膊去街上游说,也不哭哭笑笑疯疯癫癫,但脾气变得狂癫暴躁,性格变得喜怒无常,眼里常射出傲慢而阴冷阴冷的光。

  第七章 责任少年(1)

  一九六三年初冬的一天,哥哥来学校找我,喜滋滋地告诉我,他验上兵了,三天后就要来县城集合。我为哥哥高兴,也为哥哥走了以后家庭的困难担心,忧郁地问:“咱伯、妈同意吗?”哥哥一扫满脸的喜色,怒气冲冲地说:“我才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呢!当兵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是我的自由,这个家我实在是呆够了!咱伯当行长时,放着现成的工作都不让我干,现在他垮台了,更指望不着了。我不能让这个家给毁了,我要去当兵,去自己闯天下!”哥哥说着,将脸仰望蓝天,一副猛虎出笼啸傲山林的模样。

  哥哥参军走了,家中少了唯一的男劳动力,家中增添的困难是:缺柴烧。哥哥在家时,已能和村里的青年人一起进山,不过每次回来哥哥都叫苦不迭,发誓一定要跳出这累死人的鬼地方,说进山拾一次柴都能让他少活几年。他走后,就苦了两个大点的弟妹,母亲总哄着他们,确切地说是逼着他们,到附近山坡上割野蒿和杂草,我只要星期天回家,自然也去。我们最怕的是山坡上的麻蜂和一种浑身长毛的软虫叫“洋辣子”的,碰见成群的麻蜂,自然会被蜇得鼻青脸肿,但尤可躲避,那与蒿草一样颜色的躯体软软的“洋辣子”,却让你防不胜防,只要手或胳膊轻轻触到它的绒毛,那又疼又痒的感觉真恨不得挥刀将疼痒之处砍掉。仅十一岁的夏弟和八九岁的萍妹,常常被“辣”得咧着嘴哭叫,然而为了吃饭,幼小的弟弟妹妹都很听话,每天都要趁放了学的有限时间去山坡上割小小的一捆青蒿,回家摊晒在石头堆上,供一天的柴烧。星期天多割一些,供天阴下雨时烧。若经常是晴天,烧柴问题就不大,若遇阴天下雨,可就糟了,这时候,母亲的应急办法就是待饭做好后,赶紧往热灶膛里塞一大团湿柴,等下一顿做饭时,塞进的湿柴就烘得半干,就可以点燃,而只要有一拢柴被点着,俗话说:火大无湿柴,慢慢将水湿的柴往火中续,就都着了,就可凑合着做饭。这当然要有很好的烧火技术,万一不慎中途将火弄瞎,那再想点燃就非常困难。

  遇到麦天,母亲就率领着我们去地里拔麦茬。麦茬坚硬,是烧锅的好材料,不过这需要吃很大的苦,因为天不亮,队长就喊着下地割麦,割一天麦子,累得动都不想动,再打黄昏拔麦茬,那滋味真是难以形容,但想到这样可以减少到山坡上受马蜂围攻和“洋辣子”辣的机会,就咬着牙去干。母亲总说,妈也不想逼你们,可没有办法呀,要是不抓紧,再过两天地一犁,想拔也没有了,没柴烧咋上学哩?我们都懂这个道理,尤其两个弟妹,在秋天刮风的日子里,本来背着书包去上学,路上发现有被大风吹下的一洼一洼的树叶,就撒腿往家跑,宁肯因旷课被老师罚站,也不错过拾柴的大好机会,用小篮子一筐一筐往家拾树叶子。

  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即一九六四年,夏刚十二岁。十二岁的夏弟因成绩不好没考上初中,父亲说,再让他复习一年吧。母亲说,复习也是瞎复习,这孩子脑子笨,读书不开窍,家里缺劳力,不如在家干活好。父亲说总不能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就不上学,长大让他干什么呢?夏弟情愿干活,他不想再复习,他总是因迟到,因作业不能完成而被罚站,因成绩不好受老师批评和同学们的奚落,他对上学不感兴趣。但夏不承认他脑子笨,他听到父母的对话便嘟囔着说:老是该上学了,俺妈还叫人家舂米,老是为去拾柴耽误做作业,老是……母亲便黑着脸说,老是,老是,你就老是没理犟三分,你姐为啥老是受老师表扬?要是你也和你姐一样顺顺溜溜考上中学,我就不说你笨了。夏便不服气地说,你偏心眼,老是……大家都笑起来。不管如何,父亲说,为了孩子的将来,再困难也不能耽误了孩子,还是叫他再复读一年吧。

  复读了一年的夏,仍是没有考上初中,这更坚定了母亲的看法,认为夏不是读书的材料,她更是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干家务和干农活了。农村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已经会跟着父兄到山上拾柴,这大概也是见习劳动,只是跟着大人们一块满山奔跑着将干柴拾拢归堆,大人们将自己的柴担捆扎停当后,就帮孩子捆扎出一个小挑子。路上遇到须用一个肩膀挑,即俗话说需“靠肩”的地方,都是大人将自己的挑过去后再拐回来帮小孩挑,直到小孩子能胜任为止。母亲便把夏托付给同村的李叔,央烦他拾柴时带夏一同前去。大人们都不愿带孩子进山,拖累倒在其次,万一出了危险不好交代,但母亲既然张了口他也不好推辞。开始的时候,他还算热心,在捆扎好自己的担子后,就帮笨手笨脚的夏捆扎,遇到危险地段时,也常拐回来帮夏挑一程,然而进山拾柴会遇到各种不顺利,好多时候连大人们也是自顾不暇,这时候李叔就顾不得帮他了,这时的夏就非常可怜,因为他细小的胳膊无论如何也扭不动“腰子”。所谓“腰子”,实际是找些质地柔韧的细树枝,弄几根用力将其拧劈并像拧麻花一样拧成可以将干柴捆紧的“绳索”。由于力气小,柴捆不紧,加上不会扎挑子。这“扎挑子”是最有技术的,须将扁担的一头用力朝捆好的柴捆腰子中心扎去,扎得好的标志是用手托起扁担柴捆在空中不会左右晃动,然后将扎好的一头儿扛在肩上,将扁担的另一头用力朝地上的另一捆扎去,扎进去后双手将扁担托起,忽闪几下子,觉得平衡、稳当,这副挑子算扎成了,如果扁担在柴捆被扎的地方摇曳、晃动,担子挑起来就会四角不平,左右摇摆,那就糟了,路上非“泛蛋”不可。这“泛蛋”所指很广,譬如走不成路或挑子散架等,总之是出了麻烦,这就须重新捆扎,这样影响的就不单是自己,而是一起来的人都不能按时回去。进山的人有一条规矩:顾伴儿,不能将一路来的人撇下。再不顾伴儿的人,恨得咬牙也要等着同伴儿一同出山,想自己迈步先走只能等出了山口才可以。这样的结果是,大家内心里都不愿与夏一起进山。夏总是像夹尾巴小狗儿一样跟着大家,路上免不了遭受奚落和白眼。当然,好心人也是有的,也总有人在忙完自己的以后给夏一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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