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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里的温柔:犹太歌手卡夫卡_林和生【完结】(70)

  1916年7月3日,卡夫卡与菲莉斯在小城马林巴特见面了,从这一天开始在那里共度了10个昼夜。在旅馆里,第一天晚上,"门挨着门,两个人都有钥匙。"第三天他哀叹道:"共同生活的艰难。为陌生、同情、肉欲、胆怯、空虚所迫,而只有在深深的底处,大约是一条细细的小溪,才值得被叫做爱……"第五天:"不幸的夜。没有可能与F.[菲莉斯]生活。无法忍受与任何一个人一起生活。不是为此而惋惜;惋惜那种不可能不独自生活。"再往后,形势突然急转直下:"过去我只是通过信件了解菲莉斯,真正了解她本人,那只是两天前的事情。不过现在,我对她也没有完全了解,我仍然有许多疑团。她那充满了柔情蜜意的目光,她那女性深层自然开启的时候,是多么美妙。"

  7月10日,卡夫卡和菲莉斯共同致信菲莉斯的母亲,告之他们已经重新订婚。两人分手后,卡夫卡立即写信给布洛德:"……有了一些转机,我们之间的协议简单而扼要:战争结束不久就结婚,在柏林郊外租二至三个房间,各人经济自理。菲莉斯将像以前一样,继续搞她的工作,而我呢?这可说不准了。"10天的同居生活,一个"技术性"的协议,卡夫卡似乎由此得以"技术性"地将自己撕裂开来。他的自信心和创作能力似乎也在逐渐恢复。9月,《判决》也公开出版了。10月,卡夫卡以几乎前所未有的强硬语气给菲莉斯写了一封信,向她挑明结婚的前提,那就是坚决斩断其中的伦理-人际关系和种族生殖内容。这封信几乎一字不漏被摘录到日记中,可见卡夫卡对它重视的程度。事实上,它是卡夫卡在一个转折时刻对自己所作的一个全面而深刻的总结。在某个意义上,它既是一个决断的宣言,也是卡夫卡身上隐蔽的伤口开始公开显露出来的象征。它那一无反顾的"怨毒"语气既让人看到他内在能量在久遭压抑之后的爆发,也让人从反面感到他内心的脆弱和恐惧,同时还让人隐隐闻到某种不祥的气息:……我总是依赖他人生活,因而在每方面,我对独立、自主、自由有着无限的渴望;我宁可对一切视而不见,一意孤行,哪怕落得可悲下场,也不愿让疯狂的家庭生活干扰我的视线。……任何一种不是我自己缔结的关系……都毫无意义,它妨碍我走路,我仇视它,或近乎仇视它。路正长,能力又那么薄弱,因而这仇视大有其理由。固然,我是父精母血的产物,并因而被缔结在与他们和几位妹妹的血缘关系中;平时……我意识不到这一点,然而从根本上说,我对它的重视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某些时候,这也成为我仇视的目标;看着家里那张双人床,床上铺好的被单和仔细摆好的睡衣,我会恶心得作呕,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就好像我的出生始终没有完成,就好像通过那发霉的生活,我一次又一次被出生在那发霉的房间;就好像我不得不回到那儿,以便证实自己,以便跟这些令人厌恶的事情保持不可分离的联系——如果不在很大程度上,至少也在某种程度上;我的双脚努力想要迈向自由,可甚么东西仍然攀牢它们,紧紧攀牢它们,就好像那原始的粘液攀牢它们一样。当然这只是某些时候。

  别的时候,我也知道,不管怎样他们总是我的父母,是给予我自身力量的基本要素,他们属于我,不仅作为阻碍、也作为人之本性为我所有。在这样一些时候我想拥有他们,就像一个人想拥有完美;这是因为,无论我有多么肮脏、粗陋、自私和怨毒,我在他们面前始终颤栗不已——直到今天仍然如此,事实上永远不会中止;此外还因为他们——一方面是父亲另一方面是母亲——几乎(这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摧毁了我的意志,我要他们为他们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在这里我又一次想到,就此而言,奥特拉奥特拉,卡夫卡的小妹妹,大约从1916年开始与卡夫卡相互了解益深,是他与之唯一有着深厚感情的亲人。身上有着我所需要的母亲的气质:纯洁、真实、诚挚、坚定,敏感而含蓄,献身而独立,羞怯而勇敢,几乎达到完美的均衡。我提到奥特拉是因为,我母亲不管怎样也是她身上一部分,虽然这一部分几乎完全难以识别。)也就是说,我要他们为他们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其结果,对于我来说,他们比事实上糟糕一百倍,而我对事实如何并不关心;他们的愚蠢是一百倍,他们的荒唐是一百倍,他们的粗野是一百倍。

  另一方面,他们的长处却比实际上要小成千上万倍。也就是说,他们欺骗了我,然而除非发疯,我又不能反叛自然的法则。于是又只有仇视,除了仇视几乎再没别的什么。但你属于我,我已经使你属于我;我内心世界一直为你进行着激烈而绝望的斗争——从一开始,而且不断重复,也许直到永远;我不相信任何童话中为了任何女人曾有过更甚于此的斗争。因而你属于我。因而,我与你亲戚的关系,跟我与我亲戚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两样,哪怕这关系……由于他们身上长处或短处[与我父母相比]的不同而不那么紧张。他们也组成一张妨碍我的网(即便我与他们没说过一句话,他们仍然妨碍着我),而就前面谈到的意义而言,他们还不配。向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对你就像对我自己一样坦诚。你对此不应见怪,也不应从中寻找自大和傲慢——这话里没有,至少,有也不在你认为能找到的地方。请设想你现在已经在布拉格,坐在我父母的桌旁,那么,我与父母斗争的那块战场自然会增大面积。他们会认为,我与家庭的联系总的说来是增强了(而它没有,它绝不),他们还会让我感觉到这一点;他们会认为我已经加入了他们的战斗行列,其中一个岗位就是旁边那间卧室(而我并未加入);他们会认为他们在你身上找到了反对我的同盟力量(他们什么也找不到);在我眼里,他们身上丑陋和可鄙的东西大大增加了,因为我知道他们会就我们这场较为重要的事情一哄而起。……我站在这里,面对我的家庭永远挥舞着的刀子,既是伤害也是在保护他们。让我在这件事情上代表你行动,而不用你在你家庭面前代表我。最亲爱的,这样的牺牲对你是否太大了?牺牲是太大了,但对于你来说,最好让它变得简单些;因为——既然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果你不这样做,我就只好被迫从你那儿夺取。然而,如果你这样做了,你就为我做了许多。我会一两天有意不给你去信,好让你不受我干扰作出考虑和回答。我对你如此信赖:只需要你说一个字就足矣。1916年10月19日致菲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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