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大年斜眼向下一扫,四只碗这一边碗沿分别贴着四张纸条,依次写着:“北京路‘永远长’、南京路‘河水豆花’、南京路‘真资格河水豆花’……”
“这最后一碗为何无字?”
“这一碗恰恰就是我派李果果随便去磨儿沱岸边哪家农家端的!”
“果然摆不上席。”
“大年兄,这才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东翁他们封赠你为美食家,我刚听了还想,粗茶淡饭菜根香足矣,今日亲眼一见,才知非虚名哉!”卢作孚心悦诚服地望着乐大年,“只是这一行中的小学生卢作孚还有一事不明?”
“讲!”乐大年服捧,得意而至于忘形,与得意忘形时的合川举人颇为神似。
“大年兄是怎么判断的?”
“豆花者,以石磨推黄豆取其浆下胆水点而成花也!”
“那是。”卢作孚本想说——小时候我跟着我妈推过点过的豆花也不止一锅两锅,转念一想,你大年兄既然服捧,我今天就让你的虚荣心也饱餐一顿!
“豆花为川菜专长。中国四大菜系之粤菜、鲁菜、京菜均缺此菜品。豆花更是我嘉陵江小三峡独门冲的看家菜,川省野语有之,道是——‘北碚豆花土沱酒,好耍不过澄江口’,足以为证!”乐大年果然入套,正好顺了卢作孚之意,口若悬河。
“果如大年兄所言——北碚豆花得以独门冲,冲在何处?”
“冲在两处!”
“哪两处?”
“其一,选料精。其二,调合齐。”
“敢问其一。”
“便与你说选料。豆花出自黄豆,北碚豆花——我说的是上品,不是你这末碗入不得流的!——必精选产自华蓥山、缙云山、起码是金刚坡上去,小雪大雪时节雪线以上之高山特产春豆!”
“果然占一个精字。”
“光占一个精字还不够,还需精益求精。”
“如何精益求精?”一说到这样做事,卢作孚本能地兴趣盎然。
“将高山春豆采回家,晒干,打瓣……”
“何谓打瓣?”卢作孚不懂就问,瑞山书院学风依旧,而且他早就料定,此时的大年兄生怕他不问,必定有问必答。
“取小扇石磨,初推成瓣。”
“大扇石磨岂不快些?”
“那啊,干豆一压便碎,”乐大年正色曰,“你想请客吃豆渣?”
“原来如此。然后……”
“然后去壳。”
“我妈从不去壳!”
“令堂大人推的不是豆花。”
“不是豆花还能是什么?”
“连渣闹!”乐大年斩钉截铁,不由得卢作孚不点头,他确实听妈妈说过这个菜名。
“令堂一定连豆浆中的豆渣都不过滤,胆水都不用,若在冬天,土里头扯一把萝卜樱樱,夏天随便砍点青叶子菜,剁成菜渣,锅里头一扔,便端上桌来。”
“全叫大年兄说了个准。那年辰……”
“作孚若要忆当年之苦,大年兄便不必再讲美食!”
“讲,打瓣之后……”卢作孚赔着小心,帮大年兄拎起刚才搁置的话头子。
“浸泡。自子时泡至次日午时最好。这才换上重磨,细细推之,然后下锅,以文火煮到半开,再倒入滤帕,滤出豆渣,重新下锅,依旧文火,见泡打泡,见浮渣去浮渣,这才下胆水点成花。”
“精彩!”
“这才说到其一,这其二,更重调合齐……”
“言之有理!”卢作孚眼看让乐大年这么放敞了讲下去,再有三天都讲不完豆花一菜,当下拨转话锋,不敢伤了乐大年情绪,依旧用请教的口吻,问道,“作孚方才还有一事不明。”
“讲。”
“这四碗豆花,旁边配好四只油碟,大年兄动也未动,却怎能当下准确无误鉴识出其出自何店何家?”
“好你个作孚,是要把大年肚皮里头这些年在美食上的存货全掏出来,便全说给你听——谁叫你我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乐大年道,“豆花本体,讲究四字,雪绵嫩鲜。”
“雪?”
“纯白如雪,不带一丝杂色。所以要选高山春豆,也有这原因。若是贪便宜将黑色杂色黄豆投入磨眼,势必做不到这一个雪字的成色。”
“绵?”
“雪,说的是成色。绵则是筷感。”
“吃一碗豆花,还有筷感?”
“吃连渣闹、菜豆花当然不必问筷感。但真要进入美食一界,首先要问的便是这筷感。莫小看了这一双竹筷,它之于常人,不过是果腹之工具。于美食家如乐大年者,则是大将军手头一杆银枪!刚才这头一碗,大年一筷子下去,便知其绵得劲。”
“大年兄从这碗中夹出一块豆花,连一点渣都不掉下,完整无失地放进嘴中。”
“北碚几条街走通,除却‘永远长’,无一家做得出如此绵扎的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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