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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_张鲁/张湛昀【三册完结】(326)

  “抛弃!回到大后方,没了配件,光有主机,拿什么制造船舶用机器?卢先生,你比我懂——这可是打抗战搞交通急需的!”

  卢作孚说:“拿天府煤矿的煤,拿四川的铁矿,拿从宜昌撤退回去的武汉钢厂的炉,炼出钢铁来,拿你手头的计算尺,算出数据来,先制造出汉口船舶机器厂所需的配件,再装上你这主机,就拿它们来制造抗战急用的船舶机器。”

  工程师不舍地望着荒滩上配件说:“抛弃?”

  卢作孚重复:“抛弃。别忘了大撤退开始那天我们在这里约法三章!”

  文静从荒滩上抛弃的配件中走出,牵着那个报童姐姐。报童姐姐脖子上依旧挎着那一对虎头鞋。文静正不知向哪儿去,卢作孚大喊:“上这儿来!”

  工程师问:“抛弃器材?”

  卢作孚答:“保人。”

  “保什么人?”

  卢作孚说:“比方说,孔德成。”

  工程师问:“孔子七十三代嫡孙孔德成主祭官也来啦?”

  卢作孚抬眼望着泊在江中,因水浅无法靠上临时码头的明兴轮,“武汉弃守,孔德成乘三北公司申汉线江明兴轮到宜。明兴不能由宜昌咽喉上行川江,孔德成一行现困于轮上,几天了。我已派人为他们送去民生公司船票,你说,孔子后人,要是不走……”

  工程师接道:“是不能留给日本鬼子。”

  附近锣声敲响,卢作孚循声望去,敲锣人是一个未满三十岁的青年,教师模样,穿一身旧棉袍子,带着一队更年轻的学生。卢作孚还没开口,工程师说:“曹禺先生!”

  卢作孚问:“认识?”

  工程师答:“从前只知名,今天才见面。刚才船一拢岸,他就敲着锣带着学生上岸演戏,《疯子的女人》。”

  卢作孚说:“现在他又敲着锣带着学生上船,要走了。他们国立剧专的要是不走……”

  工程师说:“往后中国没戏了!”

  文静牵着那个报童姐姐上了囤船,跳板晃动,卢作孚迎上,抱过姐姐,再转过头对工程师:“她要是不走,胜利后,你我就是都来当园丁,当真把这世界建设成一个大花园,谁到这花园里来游戏玩耍?”

  工程师说:“卢先生莫说了。我这一块配件扔下,你就能把曹禺、把孔子七十三代孙、把这些娃娃都运回大后方。”

  卢作孚说:“朋友,你敬业,我敬你。可是,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我不能光拿计算尺来算!”

  工程师说:“那,凭啥来算?”

  卢作孚道:“变数太大,只能心算。”

  穿破旧蓝布长衫的男子,还有那个身怀六甲的难民妇女一直从旁观看,此时,妇女捂着肚子痛得欲倒,她坚持着,下囤船,长衫男子上前,还想搀扶她,她却指着肚子,羞涩地向长衫男子苦笑,表示要生产了。男子只好退后,眼睁睁看着这孕妇走下囤船,没入前些天那报童弟弟被炸死的那块巨礁后面。

  民族轮装完船舶厂的大件后还有空间,守候附近的部分难民在李果果指挥下上了民族轮。

  穿蓝布长衫的男子没上船,他呆望着巨礁,此时已听见第一声儿啼,哭得响亮,一听便是个健壮的婴儿。

  这天,当民族轮装好人、货,拉响汽笛,要离开囤船时,宜昌上空多日不闻的防空警报拉响了。船长询问地望着卢作孚,卢作孚说:“按原计划。”船长想起昨天调船会议时,说过这话,“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只有按原计划实施,完成大撤退,滞留宜昌的人、货才有安全可言。”船长正要指挥民族轮驶出,下游峡口出现九架编队飞机,这一回,机群却根本没在宜昌码头俯冲轰炸,只是担当先锋的强击机掠过民族轮顶棚时,顺势扫射了一通,便沿江向上而去。庆幸之余,卢作孚却搞不清,今日突然出现的日机,似乎目标明确,连宜昌重地都不炸了,它们是寻谁去?

  民族轮正要驶出,一直不肯上船的蓝布长衫男子看到那妇女从礁石后跑出,奔向囤船。他迎上前,指着婴儿啼哭更加响亮的巨礁。可是,妇女拂开他,冲向正离开囤船的民族轮,产后不支,几乎跌下江去。长衫男子只好抢上去,搀扶她上了船。巨礁后,儿啼声大作,长衫男子本能地要下船,去抱孩子。可是他这一步迈不出去,长衫被那位刚生产的母亲双手死死拽住。

  轰响的引擎声与涌浪声中,长衫男子义愤地指着巨礁后的儿啼,痛斥这母亲。母亲与礁石后的婴儿同声号啕大哭,却又使劲地摇头。

  工程师与刚上船的难民一起指责这母亲,却发现身边卢作孚一声不吭,只是以目示意,让赶来的船员腾出地方好叫这位母亲躺下。

  沿江上寻的日机见船便顺势一通扫射。机枪声中,荒滩上弃儿哭声更响,轮船上母亲哭声嘶哑,一声盖过一声……

  长衫男子猛地跺脚,一声长叹,他本文人,悲愤之极时,叹出声来都带韵味儿:“弃儿沙滩上,儿哭母也哭。哭声一何悲,舟行一何速……”

  眼见日机向上游飞来,峡口昨天才新建的临时码头上人群四散。江边多艘木船正在装货,领头的正是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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