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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商埠_祝春亭/辛磊【完结】(3)

  陈焘洋站在船头,他年过六旬,两鬓斑白,眉阔额广,脸庞黑里透红,刻着沟壑般的皱褶。行船摇摇晃晃,他的双脚像木桩定在船板上,挻胸直腰,看不出丝毫老态龙钟。阳光炫目灼人,陈焘洋眯缝着双眼,远远看到行辕前的旗杆吊着一个人。上了岸,意外地看到广州将军策楞。策楞兼任粤海关监督,陈焘洋心想来得正巧,径直走进凉棚,向策关宪鞠躬行礼。

  策楞眼皮略动一下,不冷不热道:“陈焘官,哪阵风把你父子二人吹来了?”

  直性子的陈焘洋直奔主题:“为虎门水师滞留夷船事。”

  策楞愣了一下,悻悻然道:“总督、巡抚都过问过,统统给本将军挡回去了。水师奉钦命上船核对夷艄火炮枪械。陈焘洋,你找茬不是?”

  “本将军?你还是不是海关监督?”陈焘洋在心底责备道。策楞极少过问海关事务,陈焘洋多有领教,可你也该两头都兼顾啊!海关是行商的爷,陈焘洋不敢指责关宪大人,忍着性子赔笑道:“策将军、策关宪,老夫乃一介行商,怎敢找大人的茬?老夫是来转呈夷商诉求的,夷船来去要乘贸易风,耽搁不起啊。”

  陈焘洋有意提起策楞的双重身份,策楞砰地一拳砸在茶桌,把茶壶茶碗全部震翻:“你一心为夷人说话,是何意思?”

  陈焘洋打了个颤,躬了躬身子:“夷人是来向我大清皇帝朝贡的,老夫这不算袒夷吧?而水勇稽查夷船火炮枪械,一查就是几个时辰,甚至还要隔夜,究竟是何目的?老夫就不便挑明了。”

  策楞对十三行掌门的耿直性子多有耳闻,陈焘洋虽然放肆,却点到了水勇的穴位。策楞一张脸阴得要电闪雷鸣。陈焘洋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恳切道:“老夫愿每年补贴虎门水师行辕一万银两,换取夷船快进快出。”

  策楞与水师参将对了下眼色,肃然道:“陈焘官,这不太好吧,水师若收下您的银子,以后奉旨善待过往夷船,也会落下口实。”

  “老夫实出无奈,才想到如此下策。”陈焘洋尴尬不已,转过脸去看旗杆下吊着的犯人。犯人满脸满身的血渍,昏迷不醒,行将被咸烫的海风吹成一具干尸。

  策楞喝了一口酽茶,用平淡的口气说道:“是一个偷渡的草民,还私自搭乘夷船。”

  康熙年间禁海,陈焘洋祖父私渡出洋,被福建官兵抓获枭首。陈焘洋对禁海深恶痛绝,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这般晒烤咸鱼,比砍头还难受,不晒死,也会给海风吹干。”

  策楞瞥了一眼旗杆下僵尸般的犯人:“他死不招供,供了,就给他痛快,一刀结束得了。他胡扯什么遇到风暴,被路过的蓝旗国番船救起。”蓝旗国是指瑞典,国旗因蓝色而得名。前清时期,口岸官员及官兵,对复杂而拗口的西洋国名烦不胜烦,也没兴趣认真区分,最简单的办法是以国旗定国名,丹麦的国旗为黄色,叫黄旗国;奥地利国旗绘有双鹰,叫双鹰国;美利坚国旗花哨,叫花旗国;荷兰似乎没这么幸运,叫红毛国。

  陈焘洋已经接获哥德堡号碇泊黄埔的通报,他正是哥德堡号的保商。外商违禁,保商受罚。假若海关插手深究哥德堡号是否私带中国船客,一经查实,保商难辞其咎,罚了银子,还得挨板子。策楞不过问具体关务,他不知陈焘洋是哥德堡号的保商。但陈焘洋必须防备随时可能找茬的关吏,若想保全自身,首先得保下私渡客。陈焘洋指着旗杆上的人道:“夷船救人不算私带中国船客,记得前年虎门水勇遭遇风暴翻船,不是也被黄旗国的夷船救过,没见水师行辕把这些水勇晒烤咸鱼。”

  虎门水师每年要抓获好些个偷渡客,但搭乘夷船的偷渡客,打从策楞来广东起,还是头一回抓获。“焘官的意思是放他一马?可是他……确有私渡通夷之嫌。”策楞不想轻易放过犯人。

  陈焘洋在心中寻思一瞬,接过话茬说道:“倘若真是如此,他罪有应得。不过,老夫想与策关宪打个赌,如果老夫赢,老夫的话还算话;若是策关宪赢,老夫的话只当放屁。”

  “赌什么?”

  “申酉时分,此人是否活着。”

  “你赌他是死是活?”

  “老夫赌他还活着。”

  “他活不过午后,奄奄一息,正往黄泉路上赶。”

  “假使他命不当死,自然不会死。”陈焘洋说着掏出两张银票,“两万两银票,有劳策军门派人买两碗凉茶,让他呆荫处慢慢地喝。”

  站父亲身后的陈寿山惊愕不解。策楞也愣了一下,与水师参将交换眼神。策楞心领神悟,绷得铁紧的脸膛稍稍松弛:“陈焘官菩萨心肠,有这两碗凉茶,本将军愿赌服输。”

  策楞下令将偷渡证据有待彻查的疑犯放下,喂他喝凉茶。

  双方心照不宣,陈焘洋告辞回广州。策楞送陈氏父子到江边,意味深长道:“焘官请放心,本将军包您不虚此行。”

  箬棚船晃晃悠悠离开虎门,陈寿山对父亲敬佩不已:“爹,你真有办法,用这种方式同策关宪做交易。”陈焘洋百感交集,说起寿山曾祖父死于私渡的往事:“爹同情他,爹还钦佩此人,私渡搭乘夷船,这不是一般的胆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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