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打的汉子是吴桥大财主王象春的家仆。王氏是山东望族,其家科第极盛,因而势大。王象春的管家找上千总李应元,李应元是李九成之子,见王象春势大气大,朝中有人,自己官小职卑,怕事闹大,上面追究,自己也没个收场了,遂将抢鸡兵士穿鼻游营。
这下激怒了辽东兵,孔有德都让打,还有啥不能干的。于是众兵纠集,抢入王象春家,将那家仆揪出,一阵乱打,竟当众击杀。
王象春岂肯罢休,立刻申详抚按,必欲查办首乱之人。
李应元见事情果然闹大了,自己定无好果子吃,只好去找李九成商量。李九成也正在愁眉不展,为出关作战,孙元化命李九成去买马,李九成贪赌,荡尽了买马之钱,正琢磨如何才能免遭议罪,却是无计可施。二人一商量,决定铤而走险。
孔有德正在借酒浇愁,正灌得晕乎,忽听外面一片喧哗,遂怒冲冲放下杯,出到外面,见黑压压兵士挤满了院子,李九成父子站在前面。
“咋回事?”
李九成跨前一步道:“领不到饷,吃不饱粮,还要跑上上千里去送命,弟兄们不干了!”
孔有德盯着李九成:“是你煽乎的吧?”
“我有那能耐?弟兄们先找了我,我有啥辙?这才来找你。”
孔有德看着众人:“又不是老子不关饷,不给粮,李大人没辙,老子就有辙了?”
李应元跨前一步:“那我们就不走了!”
“对!”响起一片呼应声,“我们不干了!”
“不干了?不干了这家伙都得送给皇上老子!”孔有德使劲儿拍了拍脑门儿。
“饿得两腿打晃,就这德行,不送给皇上老子,到了关外也得送给猪尾巴兵!”李应元道。
“对!”又是一片呼应,“抢他娘老子,死也做个饱死鬼!”
李九成转过身举起双手:“弟兄们,又不是孔大人不发饷,是户部不给。大家先别咋呼,让我跟孔大人商量出个道道来如何?”见没人叫唤了,李九成走到孔有德跟前,低声道:“咱们里面磨叨磨叨?”
孔有德一挥手:“都给老子回去等着!”
李应元回头使个眼色,就有人喊:“我们就在这儿等,里外就是这条命了!”
孔有德刚一瞪眼,就被李九成连推带拉拽进了屋。
桌上一盘煮花生米,一盘拌白菜心,一盘酱猪耳,酒尚温,李九成道:“你倒自在快活。”
孔有德道:“快活个屁!杀了朝里那帮狗娘养的才是快活。如何打发这帮饿鬼?”
李九成没接茬:“哥哥陪你快活快活。”不等孔有德答话,向外叫一声“拿个大碗来!”一个护兵颠儿颠儿地送来个大碗。李九成给孔有德和自己斟满,与孔有德桌上的大碗碰了一下,自顾自灌下去,向后一靠:“这帮兵,我是带不动了。”
“那咋整?”
李九成向前探过身:“王象春是什么人?他一跺脚山东就颤,他一张口朝里就有人应声。咱们得罪了他,到了关外,战败了,脑袋撂那儿了,万事全休,不用说了;即便打胜了,能不挨参?朝里那帮兔崽子能放过咱?”
“谁让你们惹那老小子的!”
“是你先惹的呀!就算不惹他,这帮兵你还带得走么?不能按时赶到宁远,又是什么罪过?”
“你少啰唆!说吧,咋整?”
“你听我的?”
“你先说出来。”
李九成又灌进一碗,夹了块猪耳朵扔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待咽下去,才慢悠悠道:“反了!”
“……反?!”
“咱们在皮岛那会儿,跟猪尾巴干过多少仗,胜过么?现在这帮有皮没肉的兵,甭说你拿不出银子让他们走,就是到了宁远,能给你卖命?还不是一个死?现在西边儿闹腾得多邪乎,皇上又怎着了?”
孔有德怎不知这趟差事凶多吉少?他想的是能赖就赖,可还没想过反。现在当兵的闹饷了,连李九成都这般想了,还真不能不细咂摸滋味儿了。“你让我想想……”说完端起酒灌下去。
祖大寿召集全部三十七名将领议事。看着这些昔日浑身疙瘩肉的猛汉如今个个面白如纸,骨瘦如柴,佝肩塌背,他就明白生路只有一条了,但话却不是这样说:“韩栋探了一趟金营,金营粮草尚能支撑两个月。我们若继续坐困孤城,不用两月,不到一个月,大凌河城就是一座死人城了。都说说,咋办?”心存异志的,不敢先说,一时无语。“怎么都不言声儿?”
出来一人,一抱拳道:“大人,要说生路只有一条,就是突围!”众人看去,见是参将刘天禄。张存仁一声冷笑道:“突围?笑话,人家在城四周挖了壕沟,立了栅栏,往沟里突么?就是没有沟、栅,你还爬得上马背么?何况没有马了,靠两条柴火腿儿跑过人家四条腿儿的马?现在就是个三岁娃在前跑,你撵得上吗?”
“突不出去,就战死!”又出来一个,是祖大寿的侄子祖泽洪。
祖大寿不由得心中涌起感动,甚至自惭形秽了,前胸贴后背,提刀的劲儿都没了,还要战,宁死沙场不屈膝,真是刚烈可风!可是,真如皇太极所言,自己为保全名节而拒降,上万的弟兄为这座死城和那个用人不明又心狠手辣的小皇帝丧命,值么?再者说,宁肯饿死战死也不投降的有几个?再饿下去,就该反了,怎禁得住?即便不反,有几个人偷开了城门,也就完了。祖大寿之子祖泽润看出了父亲的心思,起身道:“战必死,城还是人家的,白白送了众家兄弟性命,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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