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马上朝廷(乾隆三部曲第二部_高王凌【完结】(36)

  所谓官员的“反行为”(或曰“对应行为”),可能具有如下几个要点,其一,首先要称颂皇上圣明、臣下愚昧,如“臣跪诵之下,仰蒙圣恩,训诲周详,至为严切,不胜皇悚”,(37)或“臣拘泥糊涂,以致屡廑宸衷,罪无可逭”,(38)高帽子戴足(哪怕是对皇上的突发异想、小题大做);其二,要表现出十二分的卖力,如同乾隆十三年傅恒奔赴金川,日行军二三百里依然连夜上奏一般;(39)其三,则要把实际情况,特别是所遇困难,充分讲足,但不可稍事渲染,也不可自作结论,而是让皇上自己体悟,或以为他日地步,如乾隆十三年的傅恒;其四,便是需“装点几分”了,如乾隆三十三年舒赫德称,若缅人有几分投降光景,奴才等装点几分便可云云。(40)则只可意会难以言传了。

  在孔飞力看来,类似的行为都可以称为“官僚的抵制”,它是谨慎而广泛的,有着几种不同的存在形式,如忙而不动、转移视线、统一步调、常规化,以及揣摩、迎合,等等。(41)

  这就是一种“官场文化”。换一个角度,我们也可叫它“上下相朦”,或把它称为一场君臣斗智,也未始没有几分道理。说起来,在这样一个王朝,说“专制”,可能还“专制”不起来呢。往往在上下之间,就存在这样一个有弹性的“网”,“遁而无形”,使其政令不能贯彻始终。在这方面,一个地方大员如果不能掌握几手,恐怕连自保都不可能,更不用说其他了。另一方面,面对官员的这些“表面文章”,是不能盲目照字面理解的,至少,皇上就不相信那套。与历朝对吏胥的警戒不同,清代对有品秩的官员如此之不信任,恐怕也是空前的了。

  回到本题上来,不难看到,这运动的目标有几分早已迷失。七月间,皇上曾经问道:

  此案根由,甚为叵测……究其买辫何用,又不肯供吐实情;看来造桥之说,既属荒唐不经,而被割辫尖之人,多有将辫根全行剃去……

  其中必另有包藏祸心之人……安知其心不以为留辫一事,系本朝制度,剃去发辫,即非满洲臣仆,暗为将来引惑之计?其奸谋诡谲,所关不小。(42)

  把它与剃髮一事联系起来。但皇上自己大概也有几分怀疑,这样“逆亿”是否不着边际了?(43)

  同时,在办案中又发现,与民间信仰有关的一些“编造歌词”、“门墙书字”、“符咒”、“抄贴”,及种种“妖术”等神秘现象,本属不稽之说,不得不排除于侦讯之外,“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也”,“断不宜诧以为奇”。“叫魂”,难道不就属于这样一些“迹属微暧”,“不必过于诘问”之列么?(44)

  如此说来,闹翻了天的割辫一案,竟是小事一桩!若有若无,似真似假,无法捉摸,无从下手,结果成为一个无法追查下去的案件,不得不适时中止,而不管它给皇上个人留下了多少遗憾。

  曾几何时,皇上却是那样的自信,是什么给了他这样一种自信呢?

  那还是在乾隆十一年闰三月,贵州总督张广泗奏称:已故白莲教首张保太所倡之教,已流入贵州、四川,传及各省,俱有掌教之人。贵州省城有魏斋婆,招引徒众习教,并闻四川涪州有刘权、云南有张二郎,皆系为首之人。在皇上的高度警觉之下,这些零散的警报都被联系起来,而给予特别的关注。于是在他的亲自指挥下,各省督抚迅速行动,严厉查办。一些看来并无关联的隔省报告,也被当做破案的线索,并最终证明了他的“睿智”。遍布各地的教派遂被一网打尽。

  在以后的一些年代里,乾隆十一年的“邪教案”,就成为皇上脑海里一个成功的先例,尽管它不是总那么有效,那么可依恃的(如“孙嘉淦伪稿案”实际上也没有侦破)。

  无论是“叫魂”,还是“文字狱”一类的“政治罪”(政治案),或许都可以称为“非常规”的政治行为,在乾隆朝以后也都不再使用。例如,在嘉庆十五年(1810年)就再度出现过叫魂恐慌,但当局并未大做文章,事情很快也就无疾而终。(45)

  但他目前还需要这些。

  为什么又要采取和那样偏爱这些“非常规”的措施呢?这可能正如皇上所说:

  朕惟保天下者,求久安长治之视,必为根本切要之计。昔人谓持盈守成,艰于创业。……数十年来,惟恃皇祖皇考暨于朕躬,以一人竭力主持,谨操威柄,是以大纲得以不隳耳。倘或遇庸常之主,精神力量,不能体万事而周八荒,则国是必致凌替矣。此实朕之隐忧,而未尝轻以语群工,亦终不能默而不以语群工也。(46)

  皇上为何要出以危言,说什么“朕之隐忧”?他说“持盈守成,艰于创业”,又说“久安长治”,显然是有一个长远的考虑,“持盈保泰”在这里,也未必是一个保守消极的想法。清代自康熙、雍正至乾隆朝,连续三代“令主”,这在历史上已前无古人,以后“倘遇庸常之主”,将会出现什么局面?看来,皇上的许多作为,都是从这一点出发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